殷寒想再去一次无常道,不过不太想带小石。
毕竟是个萍水相逢的人，他不想，也不大乐意带他。
除祟这件事，以往殷寒总是和他师兄谢砚秋一道,偶尔会带齐河。交好的人,往往事半功倍,可若是带什?么?不相关的人,则会分心，还容易给别人招惹麻烦。
因而殷寒不带小石是出于好心，也是出于礼貌。
可坐在桌子对面的小石听了，哑着嗓子半句话都说出来,最?后干脆不说了。低着头,倒是有些?失魂落魄。
殷寒简短安慰了几句便出了酒楼，天气渐渐地冷,吹得人骨头都疼,还是尽快解决魂断山的事情然后回剑宗为好。
……
无常道。
杂草荒芜,放眼荒凉。
殷寒抓了一只醒尸喝令他闭嘴,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缝尸匠的砍刀。
刀身宽大,好似双蛟龙出海,在空中划过时会有落刃银光。
醒尸见刀出鞘,呜呜咽咽地吵闹,扰得殷寒脑涨，干脆挥剑恐吓。
这刀一抬起来，醒尸便安分，乖巧地如同初生的鹌鹑鸟。
殷寒抓过醒尸沾满尸油的胳膊，用刀轻轻地划过他腐烂的皮肤。
醒尸是没有流动的血液的，但好在双刀可以识别粘稠成粥样的紫红色血块,刀离开后，透明的光球缓缓升腾，记忆出现了。比他第一次看到的要虚无得多，如泡沫般。
殷寒伸手触碰，这光球便将他包裹。
果然。
殷寒张了嘴，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在醒尸的记忆里，成了一条醒尸。
“大毛，饿吗？”
“二毛，饿吗？”
……
“十三毛，饿吗？”
银铃般的声音依次响起，带着关切，殷寒跟着脖子迟缓地移动。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位少女，一身衣袍朴素，素钗素面，皓齿朱唇一点，浸润水光的眼眸眯成了缝隙，像是一弯月光，照亮归路人。
殷寒摇头，他现在是十三毛，额头上拍的黄色符文纸随着动作飞舞，心中却惊谔一片。
因为这位娇俏的赶尸人不是旁人，而是绣娘。
绣娘姐姐说她曾经是位“众星捧月的大人物”，竟没想到是这样的“捧”，这事儿若不是亲眼见，殷寒可能都不会信。
但绣娘表现得却很娴熟，她眯着眼睛吹响哨子，集齐了所有的醒尸，让他们彼此手搭着前人的肩膀，指导：“都抓好了，这次谁要是放开了手，我就罚谁跳进河里洗澡。”
尸体是不用洗澡的，甚至于讨厌，她一说，醒尸纷纷听话，而后向前跳去。
殷寒摸着前面的人，触感像是滑润的水草，还有弹性，也没有刺鼻的尸臭，应该是经过特殊的处理。
只是后来……殷寒叹息，与在正确的时间线所见不同，尸体那时已经溃烂得不行，想来时间久了，便扛不住，最?终还是腐烂了吧。
绣娘哼着山歌，甜美的声音像是风吹响海螺沙沙，愉快、简单，歌声萦绕山路，用她小巧的绣花鞋踱着步。
她走在前头，后面的十三具尸体便跟在后头齐齐跳跃。
她若是开心转个圈，后面的十三具醒尸便连在一起转个巨大的圈。
笨蛋一样。
“你们好蠢啊。”
绣娘失笑，语调轻巧温柔。
他们一路过山岗，划碧水，到了赶尸必经之地——魂断山。
彼时魂断山外没有迷障，绣娘便带着十三具醒尸大摇大摆上了无常道。
只是走了一会儿，殷寒前面的那具尸体发出呜咽的声响。
绣娘发现了，曲着脊背查探，疑惑：“十二毛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我给你喂的生猪肉吃坏肚子了？”
十二毛摇头，手从搭着的肩膀上取下，指向前面连绵的山脉。
重峦叠嶂中，有一抹红光。
那个方向，应当就是桃源村。
桃源村着火了。
绣娘变了神色，叮嘱：“你们都呆在这儿别动，那边应该是出事了，我去去就回。”
她飞快跑去，身影一消失，醒尸们也像失了主心骨，胡乱地站着，挨在一起呜呜咽咽地对话?，只是谁也没听懂彼此在说什?么?。
绣娘一去约莫有十几日，她回来时身上带着伤。
醒尸纷纷围着她，似是忧心。可绣娘自己却不大在乎。
“不过就是点小伤。”她满不在乎，可寄居在十三毛身体里的殷寒知道这不简单，是尺鞭重创的痕迹。
他们继续上路。
醒尸跳得慢，他们从迈上无常道到尽头花了好几日。自从那日回来，绣娘整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
她时常走神，偶尔十三毛走丢了都没发觉。
直到睡梦时她喊出了一个名字：“江尧。”那语调含着柔波春水，将人溺毙。每一声，都是少女的芳心。
十三毛揉醒了熟睡的绣娘，一众醒尸审问一般围成一团。
绣娘醒来，揉着惺忪睡眼，疑惑：“都围着我做什?么?？”
又?气恼：“我说梦话?？十三毛你不要瞎说，我从来不说梦话?也不打呼噜。”
十三毛呜咽两三声。
绣娘一瞬间羞红了脸，“什?么?啊，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说了这个名字！你从哪里得知的？”
十三毛声调响了几分。
绣娘眼神飘忽不定：“江尧是……也和我一样是路过。”
十三毛迟缓摇头，不说话了。
一群醒尸便也摇头，好似觉得自家姑娘不争气。
绣娘在露天平地坐直了身体，清了喉咙，嘴里埋怨：“什?么?嘛，你们这群人，头发没几根，人都死了，居然还这么?八卦！”
她涨红了脸，整个人酡红得如醉人枫叶。许久才磕磕绊绊交代：“是嘛，我是喜欢他了，那又怎么样，”又?犹豫，“可是……我配不上他。”
醒尸齐声低吼，似是有些?生气。
绣娘不听：“配不上就是配不上，你们喜欢我围着我有什?么?用，他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十三个醒尸便将她抬了起来，不客气地交代一句什么?。
绣娘挣扎了两下：“我不想去见他！你们干嘛啊！再这样罚你们天天洗澡！”
可是醒尸的步履坚定，无人怕她。
到时天快黑了，桃源村沉浸在暮色中，路上无什?么?行人。殷寒细细打量，彼时这儿的屋舍居然有窗子。
一众醒尸依靠嗅觉找到了绣娘呆得最?久的地方，敲响了房门。
许久，屋舍开了，里面出来一位明目朗星的英伟男子，面露疑惑。
江尧自是看出这一群人不是活人，但还是客气地询问：“请问有事吗？”
醒尸面面相觑，最?后将背后躲藏的绣娘塞进了江尧屋内，而后重重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