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涔仰着头,衣领被殷寒拉得很紧，紧到他快要说不?出话?。
他仰望的人眼中坠着泪，眼睛红得叫人心都要稀巴烂。
可他不?能说,有的事情，对方?一定会知道，但谢涔真心希望，殷寒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他无权干涉,殷寒有他的自由,但他有私心让他别那么快陷入痛苦，沉入无穷无尽的自责之中。
谢涔垂下眼帘，就让殷寒拽着他，让窒息的感觉将他淹没。
“谢涔，真有你的。”
殷寒冷笑，等了很久没等到回答,便?松开了。仰着头,让情感不?再外露，茶肆附近人来人往，不?少桃源村的村民好奇地看过来。
殷寒不?想让人围观,便?哑着嗓子轻声问：“那你说，有什么是可以告诉我?的？”语调依旧是冷的。
有什么？大?约没有什么了。
谢涔盯着殷寒绷紧的下颌,叹气：“那个想要三魂的人，为的不?是情爱,不?是执念,而是大?道飞升,”他鸦羽般的睫毛一颤，“只要他仪式成功，集齐十城仙民的魂魄,再画下祭祀的符文，神就会降临，实现?他的愿望，不?论是多么苛刻的愿望，神都没有办法拒绝。”
殷寒的手顿在?那里，清瘦的身?体僵直，难以置信，消化不?了其中意义，茫然?：“飞升？为什么是飞升？”
向邪神许愿不?可以拒绝他可以理解。
但是飞升靠的不?该是自己吗？一心向道、勤修苦练是修仙者的本份。为什么要用万万人的魂魄去换取一个靠努力就能达成的事情？
这样的理由，太愚蠢，也太匪夷所思了。
殷寒茫然?：“杀那么多人，叫那么多人魂飞魄散，那么幕后主使修为算计不?可能弱，这样的人只要愿意，早晚都可以荣登大?道，飞升太虚吧？”
而这个人，他知道《奉祀辞》开篇，是最?让殷寒难以接受的。
——他必然?是十二仙山的人。
能够随意翻阅藏经阁典籍的人一双手都能数过来，只有十二仙山宗主、惩戒长老还有三位仙尊，以及为数不?多的内门弟子。都是殷寒熟识的人，可现?在?，这群人中居然?出了这样的一个人，不?择手段、丧心病狂。挑选了这样的道路，这与歪门邪道有什么区别！
殷寒垂眸看蹲在?他身?旁的谢涔，像是审视。
谢涔失笑，轻声：“因为天道在?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根本没打算让任何人飞升。”
炸响惊雷般，殷寒睁大?了眼睛。
谢涔：“‘飞升’是这个世界的终极，谁都没有办法捅破，天道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飞升以后的世界，因而‘修仙’本就是虚幻，古往今来多少人谁都没有真正地修仙问道过，因为这就是一纸荒唐，漫漫求索求的就是一场空。”
谢涔的语气浅淡，不?徐不?疾，却让殷寒的心擂鼓一般跳响。
他哑然?，迷茫：“……你在?说什么？”
谢涔清晰吐字：“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飞升’，‘飞升’一词本就毫无意义。”
居然?如此。
殷寒按下心头震撼，这叫他如何相信……他又何尝不?是蒙在?鼓里的一人？可如若细想，便?会发现?这世上?有神、有圣、有尊，可偏偏没有仙、没有飞升。
这个世界真的从?未有人飞升！
最?接近大?道的是九百年前修无情剑的归元道人，天纵之资、逆境奇才，却最?终被飞升劫最?后一道天雷劈死，死不?瞑目。原来，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那么，无数人追求朝天大?道也就毫无意义了，这太可笑了！
殷寒收敛思绪，质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谢涔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晦暗不?明：“听?来的。”
“……你确定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谢涔无奈，仰着头看扶在?案上?的殷寒，师兄已经颓唐了，眼中浸满消沉失望，其实已经信了吧。他只好轻声应答：“那个人找到了天道的转世，天道亲口承认的。”
天道已经转世了吗？
“那，”殷寒脸色苍白，脑子里面混乱一片，问：“觊觎三魂的人已经杀了几座城了？”
他要飞升！他知道自己求索的是一场空，当人信仰崩塌时，人会疯吧。那么，他的计划进展得如何了？是不?是已经……
谢涔不?回答，殷寒便?急了，冷声命令：“告诉我?！”
“现?在?，一座，”谢涔叹气，闭眼，“不?过剩下的，也快了。”
殷寒猛然?站起身?，整个人散发真真冷气，往绣娘家跑去。
离谱！
这太离谱了！
殷寒的身?形极快，快得让无数村民回头议论，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算这世间真的没有飞升，就算数以万计的修士追求的是虚无缥缈，就算无人得到梦寐以求的“长生”与大?道，可是这和旁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旁人来付出三道轮回的代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可笑至极！
殷寒迈出几步，瞬移的法阵便?在?脚下结成，闪着阵阵寒光。他不?想管那些?礼数礼节，暂且对不?住绣娘姐姐，也让那些?十二仙山教导的戒律都他妈的去死，他想知道江尧记忆中捣鬼的人是谁！想知道那个要三魂要飞升、不?管天下人死活的人是谁！
立刻！就现?在?！
他要那个人后悔所做的一切，后悔把人命当成随意践踏的蝼蚁！
倏然?，殷寒站定在?绣娘家。
前院里没有人，堂屋里没有人，厨房里没有人，殷寒打开了内室，才看到蹲在?江尧身?旁的绣娘，正端着做好的饭菜趴在?那里等自己的郎君起床。
绣娘听?到声响，恍然?抬起头，疑惑：“小道士？你放才去哪里，我?刚刚找了你……”
话?还未说完，殷寒捏的安睡符便?已经附在?绣娘额头，绣娘整个人一呆，倒入殷寒的怀抱，殷寒轻声：“抱歉了，阿姐。”
他抿着唇，看向一旁熟睡的江尧，梦中的江尧并不?安稳，不?住地摇头，他借用的他人的爽灵，时间用久了便?越发不?合适，到此时已经很难融合了。不?要多久，魂断山的缝尸匠要么继续偷人魂魄，要么自己魂飞魄散。
真是……太不?巧了。
不?过殷寒没有时间思考江尧需要爽灵的周期，现?在?更为重要的是九座仙城即将要魂飞魄散的万万人！他抽出绣刀，一尺二寸，断金切玉，真是把锋利无比的好刀。殷寒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镇定，而后蹲坐在?床边，轻轻地刮擦江尧的皮肤。
鲜血涓涓，缓慢、细微。
殷寒握紧了刀，心跳飞速如骤雨。
拜托了，这一次，请让他看见事情的真相！
他真的必须知道是哪个畜生做下的这一切！
他必须阻止！
记忆瞬息回溯。
魂断山，无常道。
咿咿呀呀的醒尸还有些?茫然?，然?后喉咙口发出一阵阵惊呼。
殷寒只觉得身?体沉重，瞬间跌坐在?地上?，艰难睁开眼睛。
江尧的嘴巴里淤着鲜血，然?后“噗”得一声，吐了一地，像是开至颓靡的红花。
他身?上?插着一柄长剑，是十二仙山练习时常用的那种，不?属于任何人所有，但也足够寒凉锋利。江尧咬紧了牙关用力，将那剑□□，“刷拉——”一声，又快又疼，果断、狠戾，叫人战栗。可偏偏已经在?江尧的腹部扎出了巨洞，里面的肺脏都破损，血肉模糊，根本捂不?住。
“啊——”
众多的醒尸似是被吓到了，急急将江尧围住，关切地询问，可江尧听?不?懂，他现?在?神志不?太清醒，一团浆糊，眼睛失去了神采，潜意识里明白自己要死了。
“啊——”
“啊——”
几具醒尸问了无果，只得将江尧抬起来，用了最?快的速度蹦跳着往桃源村赶去。
醒尸的速度不?快，又何况十几年的老尸，便?让这一路更为漫长。江尧滚烫的鲜血染湿了衣袍，积蓄得太重，便?滴在?泥土上?，一滴滴，落在?地上?还未摊开，就凉了。
远处，残阳冷漠，晚霞翻滚，有如骇人巨浪。
桃源村村口坐着一名百无聊赖的妇人，绣娘如往常一般盘腿坐在?巨石上?，手扶着膝盖，看向远处等着归人。
见着了模糊的身?影，绣娘站起身?，急急跑上?前去，惊：“相公！”却只看到染红血红的江尧，熠熠生辉的眼眸本该如骄阳温暖、如满天星斗闪耀，可是此时已经熄灭了热烈的生命火，所有的动?作?皆是回光返照。
那声音哑得像是锈了琴弦的胡琴，难听?极了，断断续续：“绣……绣娘。”
绣娘的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像是断了线一般，不?停地、不?停地掉。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江尧被醒尸放在?地上?，眨不?动?干涩的眼睛，“不?知道啊……”他喃喃，“就是有点累。”
绣娘急急拉住了江尧的手，问：“你不?是去看你师兄了吗？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别问，”江尧亲昵地捂住绣娘的嘴，轻笑，说：“绣娘，听?话?，你把手给我?。”
“好好好！”绣娘乖巧地将手塞进了江尧的手中，又茫然?询问：“手给你了，然?后呢？”稚童一般。
“没什么，”江尧失笑，轻声：“制作?你的时候必须要将一半的灵力放在?你的身?体里，可是现?在?我?被人抽走了魂魄，要死了，就想取回来一些?。绣娘，你别怪我?，且让我?做完最?后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