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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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枸杞笑嘻嘻:“这不是有事吗?”他指着屋内坐着的几人,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小涔的师兄找我有事要说,好姐姐,你就先让我进去呗。”

“这样啊……”

莲子板着的脸倏然放松了一些,温声询问?她身?后的殷寒和谢涔:“果真?如此?”

谢涔代?为回答:“是,莲子姐姐你让师父……先进来吧,待会儿若是问?完了,”他轻笑,揶揄:“再叫他出?去也是可以的。”

干净的少年乖巧,莲子很是遵循这建议,似是有好好思考一番,点头,捂嘴一笑,勉为其难:“好吧,那枸杞你进来,但是问?完就滚出?去扫雪。”

倒是屋外的糟老头子猛然瞪大了眼睛,撑着除雪的扫帚怒声:“逆徒,你说什么呢!”又被莲子的眼风制止。

进了屋,邋遢的枸杞就被莲子不停地教育着,言语嫌弃,叫他用抹布擦干净了在雪地里?滚过的下裳。

等他擦好了,莲子却是悠然端着红枣银耳汤,交代?:“你们聊吧,我不懂你们修仙的事情,就不参合了。”很是贴心,却连个座位都没赏赐给枸杞,还说:“椅子枸杞你别坐,这几把?都是隔壁木匠打的,他最是嫌弃你,你若是坐了木匠要生气的,他生得俊郎,生气起来就不好看了,故而你若是坐了这凳子,我要你好看。”

说完,施施然去了厨房,头也不回。

糟老头子讪讪,颇有些没面子。自己从里?间屋子里?端出?一个小凳子,才堪堪算坐下,却矮了殷寒和谢涔一节。

殷寒没因为座位的高低改变态度,恭敬地问?:“前辈这下可以说了吧?为什么要我与谢涔建立生死契?”语气较刚刚缓和了一些,许是暖香的汤水温暖了胃袋。

可枸杞依旧不愿意回答,含糊其辞,眼神飘忽:“我说了呀,旁人求我的。”

在掖水,在给宋行止的信中,枸杞讲过,是一位十二仙山的弟子求的他,这位弟子被人夺去了修行多年得来的剑骨,奄奄一息,即将死去,跪在浔河旁的木屋前七天七夜,算得上?绝对的诚心。枸杞是害怕莲子多心才应下他的请求。

可是这个人,会是谁?

殷寒思考着却不太明?白,这位不知是师兄还是师弟的人求枸杞做下的事,已知有二,其一到?掖水将诡异的化生交给他,其二让他和谢涔结下生死契。

这人的态度很是微妙,化生给他绝对是天赐的好事,甚至于在死前给他……像是在转交遗物一般,不想神器流落人间。但这人却又把?他推给了谢涔,偏偏是身?为杀身?仇人的谢涔。

关于时间线,殷寒搞不明?白,这人是在他被谢涔杀死后,还是身?死后未重生前……抑或是重生后?若是无法知晓,那也是难以搞明?白他的态度的。

谢涔也说过,枸杞所求与他不同,谢涔求的……殷寒微微嗤笑,又不由想:那这位关键性人物求的又是什么呢?是否影响到?了枸杞的判断?与他自己求的又有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呢?

殷寒冷声:“前辈真?不想说?如此含糊其辞,倒是没意思。”

枸杞神色微妙,眼神躲闪:“这……绝对没有。”却没底气。

“前辈,殷寒知道?不应该逼你说出?所有的事情,但既然你未经过我同意便哄骗我与你徒弟结下生死契,再者?徒弟之过,往往师父来承担,你徒弟谢涔他……”殷寒神色黯淡,“欠我一条命,而且是那样将我残忍杀害,魂魄碾碎,这事情你也是知道?的。那想来我若是要你告诉我些真?相,也不是完全没有立场。”

枸杞立即想反驳:“可是杀你这件事又不是……”他皱着眉,掠过一旁的谢涔,看见少年制止的神色,又一句话吐不出?来了,干脆认错:“好吧,是谢涔的错,也是我的错,我没管教好他。”

枸杞鼻息粗重了些,许是有些气不过,干脆叫:“你问?吧,小友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扶着下颌看一旁乖巧坐着的谢涔,小声嘟囔:“不过这说什么我却是不能?定的,说了该说的你要伤心,说了不该说的你也不高兴,反正你心情不好谢涔就会发疯,他疯起来谁的命都保不住。”枸杞装作理?着自己的下裳,嘴里?含糊没叫殷寒听见。

殷寒得了允诺,心情明?朗了些,沉声:“这个人是谁?”

枸杞沉吟许久,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一旁的谢涔,少年脊背挺得笔直,用勺子盛了一颗红润的枣塞进了嘴巴里?,一副散漫模样,察觉到?枸杞看过来,才撑着下巴微微点头。只是眼睛很快看向了殷寒,神色落寞如雪,像是在担忧什么。

谢涔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是可以说了?

枸杞咳嗽一声,看向殷寒时终于有了些底气,不过还是关切:“小友真?想知道??不怕后悔吗?”

“必须知道?。”殷寒轻声,他现下必须知道?在与殷道?衡的博弈中哪里?人发挥着力?量,又是否有其他人在介入,同样想夺得邪神的愿望。

这世间之人总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枸杞无虚言,真?是这个人让殷寒与谢涔立下生死契,那他为的是什么呢?他是否认识……甚至与这人交好?

殷寒坐定,倏然想起枸杞说的这个人求他是“为了他的心上?人”……那时殷寒未放在心上?,只是恍然想起来才觉得诡异的感觉像是跳蚤爬满身?体,抖落不干净,咬的人皮.肉心都痒。

不对,这个人他认识。

而且这样的人很有可能?他熟悉得很。

枸杞按下皱起的眉,长叹气:“你非要知道?这个人是谁,那我便告诉你,我老头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当初这个小鬼也是让我别说,最好这辈子也别叫你知道?,可是天下哪里?有不漏风的墙呢?他敢做,就得敢让你知道?,平白地牺牲了有什么用?”

枸杞“嘁”了一声,“所以我才不爱管这些闲事,若不是他那样求我,我这辈子也不会答应。”

他说起来轻松,只是凝视着殷寒的脸,那眼神淡淡的,但殷寒却觉得像是钩子一寸一寸地勾住了他,锋利至极,残忍至极,卡进了他的肉里?。

枸杞轻声:“这人你认识……其实也是个青年才俊、风流少年郎,正是你那位同为天才的师兄,姓谢,名砚秋。”

谢砚秋。

枸杞这话说得寻常,却像是魔咒一般在殷寒的耳畔重复响起。

他的嘴唇倏然白了,凄惨得好似窗外飘扬大雪,手?里?的勺子掉落在汤水里?,“哐啷——”,许久才回神。

他的耳朵耳鸣了好久,都有些听不清枸杞的话,也听不清屋外的落雪声。

只记得那重复的……

谢砚秋。

谢砚秋。

谢砚秋。

枸杞曾经说过,这个人被剥去一身?剑骨,那么剔剑骨要做的有几件事情……

他志同道?合的师兄谢砚秋被人剔出?长在皮.肉中的椎骨,粉碎一身?求索的道?心……最后散去毕生引以为傲的修为,除去天生的骨魂。

殷寒敢笃定……

——那不是痛,而是痛无欲生,彻心沁骨。

怎么会?

怎么会是师兄呢?

师兄居然喜欢他。

师兄居然已经死了。

殷寒昨日被切割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明?明?已经包扎好了,这一天他都忍住了不去想。可现在从手?腕伤口流淌出?来的痛,又席卷了整个身?体。

就像是上?辈子死前,谢涔杀死他的感觉,那三寸青锋扎进身?体时彻骨的寒凉,像是恶鬼附体,鬼火烧身?,攀岩整个身?体的无声哀嚎。

失去剑骨,人不会立即死,而是感受着生命如同没有源头的水一点点流干净,他有三十天的寿命,看看这个世界最后的光景。

这个人他会入三道?轮回,可是轮回转世却再也不可能?修仙问?道?,且因为剑骨与神魂融合已久,倏然分?离将其泯灭,只会导致……失去剑骨的人入轮回后百世短寿,如谢砚秋一般的天生剑骨往往尤甚,殷寒小时候的算术老师教过,如他,失去剑骨转世轮回,定然是活不过几个月。

殷寒看着面前的那碗红枣银耳汤,红艳艳的枣,白莹莹的银耳,清凉的汤水中倒映着自己的那张脸,清润多情,像是一朵漂浮的白梨花,惨白惨白的,已经开始腐烂了。

越是长大,便越是像殷道?衡,尤其是难过时殷寒总是无悲无喜的,和那个亲昵、他爱戴却早已丧心病狂的人一样,不想叫人发现。

……来求枸杞的人,原来是师兄啊。

殷寒敛下心绪,用未受伤的手?,去掐住受伤的手?,疼痛像是蚀骨的虫兽贪恋啃食骨肉。

彻底冷静下来。

殷寒平静地问?:“他求了什么?”

他隔着桌子看着枸杞,终于有了种审视天道?的错觉。

——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这一切是天道?和邪神的错,他知道?高高在上?的创世者?与神明?不屑于关怀寥寥众生。

——可他就是恨,这恨意就如同恨自己的无能?一般,又是惆怅,又是绝望,如同燎原火,早就把?他焚烧得只剩下一颗沁满恨意的心脏。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与天道?定则作斗争,又往往身?不由己。选错道?路成为千古罪人的父亲,被剔去剑骨早亡的师兄,包括他自己。就连同眼前偶尔偏过头看莲子的天道?转世,又何尝不是如此?那每一眼,都是短暂一世最无力?的挣扎。

那么,谢砚秋在明?知道?天道?什么都做不了的前提下,求了什么呢?

为的是谁?他吗?

师兄觉得如何才可以改变定好的命局,如何才可以让覆水收回,落日倒退。

关键是谢涔吗?

殷寒看向一直默默注视他的谢涔,又有些费解,还是说师兄当年想把?自己的养弟托付给他?

师兄这样的人,真?的是为了这样的小事,弯曲男儿的膝盖吗?

少年依旧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殷寒依稀能?够辨析出?这伪装的可怜下那颗虐夺的野心,强势,也旺盛。

像是不尽的野草,也像是坠落的深渊。

从头至尾,虽然细节改变了,可依旧不曾改变过那掠夺的本质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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