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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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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上了?被褥的床更为松软。入夜,殷寒侧卧在床榻上,鼻息之间都是熏香的味道。

房间内的白梨花烧得正浓,是清浅淡雅的白雪香。

屋内没有燃灯,便是昏暗一片。

晚间睡觉时,谢涔把床留给他,自己便睡在了地上。

少年垂着眼,乖乖巧巧地说:“师兄睡床就好了?,我不?需要。”

像是个良善之辈。

而此时,殷寒听着身后平淡的呼吸声,安安静静地,更是莫名觉得谢涔是只温和善良的动物。他放下心?来,谢涔应该是睡熟了?。

殷寒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连日的大雪叫采莲镇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白日里没有机会,现在殷寒便可以就着雪的光亮检查自己昨日受伤的手腕。

还没有结痂,只是附上了?一层丑陋的血皮,咕噜噜地起了?泡,像是振翅带着细柔毛的蝴蝶,栖息在白到透明的手腕上。

丑的要死。

殷寒活动了一下手,仍旧有些疼。

虽然他怕疼,但疼痛尚可忍受,只是却有些无奈:等手好了,他就该上十二仙山去找他爹了。

是生是死,怕是早有定数。

在此之前,他还要回?剑宗拿到飞光剑。

希望重生后……飞光剑依旧顺手,帮他斩掉殷道衡这个祸世的大魔头。

看着窗外的雪景,殷寒不?觉有些出神,倏然一阵暖意,一件厚重温暖的外袍轻轻地搭在他身上。

“谁?”殷寒警觉地回头,散乱的长发胡乱从肩膀上垂落,露出脆弱的后颈。

没有看到人,眼前陡然变成一片黑暗,他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陷入了诡谲大梦。

师父给殷寒上第一课时曾经说过,梦会给人答案,真真假假,难以辨析。

十二仙山有一种秘术可以拭去人的记忆,让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他,他也不?记得所有人,被种下这种秘术的人有一种征兆——不?会自然地做梦。

一旦有梦,只说明两种情况:

其一,是别人引你入梦。

其二,这秘术要松动了。

……

死城,寒鸦栖。

殷寒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还是他记忆中重生后第一次做梦。

眼前,是陌生的一切。

他脚踩着烂泥,很是困难地一步步朝前,耳畔是一片死寂,残骸堆积得漫山都是。

旗帜横七竖八地插在人的身上,鲜血早就凝固了,成了?一片黑。

等迈过了?一片寂寥,才终于有一缕哭声传来,轻轻地,像是游丝。

等近了?才发现是个男孩,哭得呜咽。

他被抱在父亲伟岸的怀抱里,可是他的手却举着一把普通的菜刀,直接插入他死去父亲的心?脏。

“殷寒,你到鸿元仙城了吗?”千里?传音的符咒是画在殷寒手上的,那声音是谢砚秋的声音。

“师兄?”殷寒愣住,嘴唇翕动,眼眶微微发热,是谢砚秋!他犹豫,看着手上的传音符,确认:“是师兄吗?”

谢砚秋像是没听到殷寒的话,自顾自交代:“你到了啊,到了就好……”喃喃,“哎,这就是我上回?在人间听到的那个坏消息——鸿元仙城被灭城了,鸿元是你父亲的故国,但却被他设下了?条件死阵,这阵法已经兑现,就不可逆。看那情形……阵法应该是在蛊惑城里的人杀人,每日必然要杀一个,不?然自己就会死。殷道衡还做了?手脚,只要被杀,这里?的人就会被阵法撕碎魂魄,成为邪神降世的祭品。”

谢砚秋的声音很冷,也极其无奈,“小寒,我说过了?,这座仙城已经没救了?,可你却偏偏不信,非要去解救他们,我知道你是愧疚,但当我发现的时候这座城已经死了太多的人,现在一切估计都要结束了?,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再者,这毕竟是你父亲犯下的错,与你有什么?关系?”

殷寒哑然,看着尸横满城,突然领悟过来……这里?便是谢涔说得已经作?为祭品不?存在于世的那座城。

鸿元仙城。

殷寒大约听说过,是一座名声不显但历史悠久的仙城。

这里?竟然是他父亲的故国,他父亲当年便是出生在这里?,也曾是这里?的太子,受人敬仰。

殷寒看向眼前堆叠的死尸,每一具,新的旧的,都是极致的痛苦。

他想反驳谢砚秋,可是谢砚秋却继续说话,像是殷寒已经给了?回?答:“怎么可能和你有关?小寒,你别钻牛角尖!说什么?‘就算不?是你父亲的儿子’这样的话,如?果真的不?是殷道衡的话,你何必这样让自己内心?煎熬?你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去做,做不?到的冷眼旁观——这本来就是情分与本分的差别。你再想,殷道衡是为了?你吗?”

“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那你何必去觉得这座城池的人死去是你的错?我们为了?阻止邪神转世真的降世已经做了?很多事情,如?今你何必非要揽下不?属于你的错?”

殷寒细细听着师兄的教诲,心?里?却不赞同。

这个梦大约是当年事,梦里有一个他看不?到的殷寒,而除了殷寒,所有的人都按照正常的程序走动。

不?过是真是假,殷寒不?得而知。

但现在殷寒大概能猜到他会对谢砚秋说的话,无非就是“哪怕不?是父亲的儿子,天下兴亡也与他有关”,这是师父教他的道理。他初心?如?故,不?可能改分毫。

师兄对他有误解。

的确,殷寒觉得愧疚。

可是愧疚从不会成为殷寒的动力,殷寒生来就是一个理智的人,他有怜悯的心?,但如?何悲悯世人一定是用脑子思考过的,故而,愧疚不?是他来这里?的理由。

师兄太小看他了?。

谢砚秋大约是听了什么?回?答,无奈:“算了?,随你,你爱如何便如何,去就去吧,早点回来。”又说:“我让谢涔去找你了?,他那么厉害,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估计都不会死,让他找你最为合适了?,”他冷笑,“不?过……若是真死了,也是再好不过。”

千里?传音符挂断了。

殷寒皱眉,没有想明白谢砚秋的话中意,听谢砚秋的意思,他对谢涔是极为厌恶的,可他死前为什么?又……

殷寒鬼使神差地向前走,在那个哭号的小男孩面前蹲下了?身体。

小男孩扬起了?头,漂亮如同湖水的清澈眼瞳微微泛红,倒映着殷寒的影子。

且不?论这个梦境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但在这个梦中,殷寒应该是蹲在这个男孩的面前的。

以殷寒的性子,他想自己应当是轻声说:“别哭。”

小男孩像是跟着戏本子走一样,用满是血污的手拭去了?眼泪,茫然:“大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睁大了眼睛,倾诉一般哭着说:“我不?想杀人了,大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我已经杀了?好多好多人,”他哭皱的脸上又满是泪水,“都是血!所有的人都会在午时归国钟响起的时候屠杀至死!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死我。所以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不?想死!”

他抱住了?殷寒的腿,将脸贴在殷寒的身上,哀求:“我不?想再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了?。”

殷寒垂眸看着这个小孩,他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求救、在怨恨这个世界。

殷寒蹲下身,刚触碰到这个孩子,便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钟声,格外沉厚,每敲一下,都像是悼念亡人。

“钟声响了?。”殷寒皱眉,他再去看那小孩,便发现他像是魔怔了?一般拾起一旁沾满鲜血的菜刀。

那个小男孩全然没有了?方才的乖巧可爱,而是笑得将嘴巴翘起来,哪怕眼角还缀着未尽的眼泪,他自然自语:“对不起啊,大哥哥,我必须杀了?你才能活下去,你不?是带我出去吗?我若是死了?,你就不能带我出去了?。”

他高高地举起菜刀,恍然向殷寒劈过来。

那白刃泛着寒凉的光,叫人畏惧。

殷寒就看着,躲也没有躲,却倏然见一把长剑射.过来,未出鞘,尾部坠着一缕红色的穗子,系的是街上最常见的同心?结。

“师兄。”谢涔赶来得很是及时,他将那孩子手里?的刀直接碎了。

只是表情与梦外见到的不?同,冷冷清清的,像是天上月。

谢涔朗声:“谢砚秋叫我带你回?去。”

他顿了一下,似乎等到了梦境中那个不?存在的殷寒的回?答,冷声说:“既然你不?让我杀这孩子,那我就不杀。”

殷寒看着谢涔对着空气说话,浑身散发着冷意,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傻子。

却见那小孩从一旁举起尖锐的鸿元旗插进了?空气之中。

——他在干什么??

倏然的疼痛像是跨越了?真实与虚幻,传递到了殷寒身上。

“师兄!”谢涔猛然愣住了?,古井无波的眼睛起了波澜。

谢涔询问:“你没事吧?”

大片的血迹出现在黑红的土地上,凭空而生。

那应该是殷寒的血迹。

谢涔的眼里骤然出现狂风暴雨,顿在那里。

他恍然跪了?下来,像是面前也跌坐着一个人。

手中的追命剑很少出鞘,一出鞘便是簌簌剑鸣,几乎是一瞬间扎进了?小男孩的胸膛。

而后将那男孩直接钉在远处的房屋上,恶狠狠地。

……

睡梦戛然,殷寒整个人像是脱虚一般仰着头。

梦中他像是个局外人,围观着一切,因而记忆也有些模糊,只是那可怕的感觉依旧如同死亡本身一般附着在骨肉上。

殷寒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谢涔,有些复杂。

幸而,谢涔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安静得叫人也心?安。

梦里的那个谢涔……谢砚秋居然厌恶谢涔。

殷寒抿唇,恍然站起身,却发现一件灰白的外袍掉落在地上。

……这是谁的?

殷寒蹲下身抱起那外袍,疑惑地多看了?两眼谢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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