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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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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寒从记忆中抽离,很久还没有缓过劲来。

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一样,半丝半毫的感觉都不再?有。钝痛太久,就怀疑是不是有过伤,一切是否真实。

魂灵轻飘飘地,脑子重复着最后的画面。

殷道衡张合的嘴像是会吃人,简直让人恶寒。什么影子,什么偿命。太荒谬了。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啊?

殷寒恍惚极了,目光无神?地垂到自己结痂丑陋的手腕,分出点心神?想:殷道衡说的不对,师兄如果死了,又怎么会被剥去剑骨,在那段时间线之后去求天道转世呢?他在骗他。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生出一丝希望来,却又很快黯淡……

的确,再?怎么欺骗自我都无法改变一个残酷的事实——谢砚秋已经死了。

说到底,他是为了殷寒死的。

如果不是他固执己见,如果不是他非要这么做……殷寒偏过头,看向绣刀上倒映的自己,脸色白得吓人。他傻笑,想:师兄是不是就不会死呢?

师兄那么好的人,那样的惊才绝艳,他是真正的天才、天生剑骨,不像他,只是一个被算计好一切、作为后路的替代品。

师兄本该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若是没有他,也许会被掖水镇旁的剑宗收为弟子,然后一剑横行,没什么烦恼,让天才之名扬九州四海。

又或者,就算不幸被带回十?二仙山,只要殷寒好好地,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师兄也不会有事。与殷道衡相安无事就好了,他为什么非要去斗争呢?

殷寒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怀疑自我,但又无比清晰地知道,他还是要杀了殷道衡。

太无奈,也太绝望了。

他无法理解自己,就像是飞蛾扑火,必死无疑,却依旧要去撞南墙。

死不悔改,绝不回头。

殷寒伸出手指,去摸自己结痂的手腕,痕迹凹凸不平,厚厚的一层。

真好,不会连着肌肤感觉,不用那么真切再?复习一遍死亡的味道。

耳畔,风雪声纷乱而静谧,像是一场所有母亲都会唱的摇篮曲。只是倏然大了些,开门的声音让殷寒疑惑地歪过头。

微微失神的琥珀色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少年,他的身上沾着风雪,眉毛、眼睫上全都是。

“你来干什么?”殷寒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起伏,有些懵懂,也有些无情。

谢涔白日里就很担心殷寒的情况,师兄太镇定了,所有的情感都掩藏在自己的皮囊之下,不叫人看出端倪。

因而,他晚间不放心地来看一看,一炷香之前他敲门没有声响,可明明屋内的油灯是亮的。他想,也许是师兄不愿意见他。

于是他隔了半柱香又来看,可依旧没有回应。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轻易进门,师兄会更厌弃他。可等他弃了那些担心顾虑开门的时候,却只看见颓唐得像是一株零落白梨花的殷寒。

他的师兄一袭白衣,宽大的外袍下裹着瘦弱的身躯,白玉配饰如霜雪白,衬得肌肤润泽透明,神?色是舒展的,空灵、淡然,像是轻飘飘的一朵云,即将飞走了。

让人抓不住。

最可怕的是他的手,结着丑陋的疤,爬满整个纤细的手腕,手掌中间横着一个伤痕,还流着粘稠的血,锋利的刀剑放在一旁,像是一场正在表演的自杀。

谢涔晦暗的心绪像是一场突然生出的龙卷风,把所有的水汽都甩在外头,只留下干燥与窒息。

他飞快地思考,快到甚至抓不住自己的思绪:

师兄在干什么?

自杀吗?

又要像上辈子那样,颓然失去一切后绝望至极吗?

可是——

怎么可以?

谢涔一瞬间震惊,再?是迅速的心疼,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了一腔疯狂的怒意。他知道自己的眼睛红得吓人,可懒得去收敛,一步步坚定地走到殷寒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些什么,是气殷寒还是自己。

殷寒上辈子死后,他被殷道衡关进了十?二仙山的“十?方炼狱”,鬼火焚身,生生地烧掉了原本的躯壳,因而需要神?器“化生”,才可以重新拥有身体。

在那些与邪魔鬼祟共处的日子里?,他是弱势的,没有丝毫的能力,无数被关押了千年的恶灵像是疯了一样穿过他的魂魄,给予他重创,想让他和他们一样沉沦,失去自我意识,不再?为人。

他那时是怎么支撑下去的呢?

是师兄。

师兄一直待他好得似亲兄弟,比之养兄谢砚秋尤甚。就算是上辈子邪神身份暴露后,谢砚秋要同他刀剑相向时,殷寒也没有举起手中的飞光剑,认为他没有错——也是唯一一个待他如初的人。

谢涔一直喜欢这个待他极好的师兄,一开始习惯性地仰望,后来拼了命想呆在他身旁,眷恋这感觉。

殷寒总是给他想要的一切,是那种无条件的纵容,有的时候甚至于是他没想到的,也会帮他拿到手。

因而,他从很早就想霸占这个人,师兄就像是落到碗里?白月光。

清清朗朗,溶溶月色,整个一碗都是他的。

他那时候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

直到后来追命的剑魂封闭了他的思绪、剥夺他思考的能力,让他成为了一个傻子。

他被十二仙山不知名的外门弟子绑在了纤尘不染的学宫,三天三夜,没有思考的能力,但身体持续虚弱,几?乎是吊着一口气。

昏睡之后,听到轻声的呼喊,很是关切。

谢涔睁开眼,便看见满脸忧思的殷寒。

问他:“小涔,你没事吧?”

师兄宽大的水墨袍染着梨花的香,眼角微微泛红,叫人心都化了。

他那颗被无情道强行控制的心,倏然一动,茫然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春日的花被风吹落,然后恣意地从敞开的门扉中跑了进来,落在整齐摆列的书卷上。

殷寒没听到回复,疑惑:“小涔,到底是谁干的?”是带着怒意,像是护着幼崽。

谢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在懵懂地接受方才知道的一个事实——

有殷寒在,无情剑道也不会控制他,这意味着殷寒是他的心魔。

所有修无情道的人只会有一个心魔,是自己心爱的人。

谢涔垂眸,草草回答:“我没事。”便移开了脸,不敢与殷寒对视。

师父和他说过,他是邪神的第一世,是天道无聊时拨弄石子选中的幸运儿。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邪神转世,殷道衡也这么认为,因为邪神的传说已经传遍了九州四海,可其实不是如此。

邪神是亘古的,只要存在,便会存在于所有的时空,从古至今,从世界混沌到一切终结。

他未成为邪神之前,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修士,天赋不是最高的,出生更谈不上好。像是一株平凡的小草,风吹雨打,无人在意。

但被人珍爱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让人着迷、叫人眷恋,哪怕无数黑暗无数疼痛,谢涔也能靠着这样一份温柔活下来,去迈过孤独的亘古和残酷的成神?路,赤红着眼,重生站在人间。

但是现在——

谢涔用力地抓紧了殷寒的手臂,被迫让师兄与自己对视,他的声音本来就冷,在这种难以自制的情况便更是寒凉至极:“殷寒,你在干什么?”

谢涔见过极端的恶,也见过无望的人间。

他不在意任何东西,也没有成为神的自觉去无聊地怜悯世人,甚至于不痛恨害了他的殷道衡。

唯独殷寒。

他在意得要死。

谢涔嶙峋的手指抓住了殷寒的脸,力?气没有分寸,便留下深深的红痕,像是凌.辱出来的印迹。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但心间全是一个念头——阻止殷寒。

他可以忍受殷寒不爱自己了,可以忍受殷寒和别人在一起,甚至于等着殷寒一剑捅死他。

但是殷寒这个人,从他成为邪神的那一瞬间便注定了属于他。

他已经很强大了,可以得到一切了。

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渺远的星星,千万年前的一场风,他都可以瞬间呈现在殷寒的面前。

只要弹指。

——他可以为殷寒做一切!

——不需要殷寒付出任何。

他不需要师兄将?真心捧在他面前,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接受师兄去死,去失望,去颓唐。这才是他的执念。

师兄就该是前世恣意快活的样子,就该是他认识的样子。

师兄怎么可以不快乐呢?怎么可以改变呢?

他可以给师兄一切啊,要真相,要他的神?魂,甚至于要他碎裂神?格和天道作对都可以啊。

这些和殷寒相比,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死?

师兄怎么可以死呢?

师兄的命,是他的。

师兄必须灿烂地活。

谢涔强制殷寒抬起头,少年干净清冽的面容像是被人扯碎了,生生地裸露出内里?变态偏执的内容。

他垂眼看殷寒颤抖的眼神,像是白月一般的身影。

殷寒回过神?,一瞬间发怒,冷声问:“你在发什么疯,谢涔?”

声音是镇定的,失神的眼睛回复到往日生动的样子,谢涔却不满足。

他眯眼看着殷寒结痂流血的手腕,骨子里?的冲动像是一把怎么也燃烧不完的烈火,催促他去禁锢住殷寒。

“师兄活着”这个念头,其实也有下策。

如果只能强留住师兄在人间,那至少让谢涔自己毁了这个人。

怨他也好,恨他也好,总归是生动的,不是吗?

谢涔鼻息之间一声轻笑?,手里?的动作轻了三分,他垂眸看殷寒苍白的唇,躁动的情绪像是破土的植物。他突然低下头,吻到了殷寒的嘴唇。

少年掠夺的气息像是野兽攻城略地,眼神那么骇人,哪怕殷寒伸手阻拦,也无法推开。

师兄的唇是温柔的。

也是冰冷的。

像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是谢涔在十方炼狱、遂师父心愿跳下无望海时,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眼前这个人,他肖想多年,追逐多年。

是他活下来的一切心愿,也是他的一切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留评论发红鸡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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