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二十三年，早春。
承华殿内，元旭帝端坐在龙座上，双眼微阖，百无聊赖地听着下面的大臣争吵。
这是常有的事，元旭帝亲政多年，早就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让他们吵，到最后得不出结论，还是他一句话的事。
旁边侍奉的公公时不时偷偷朝远旭帝瞥一眼，又心中有数地转回去，看着底下正吵得热火朝天的臣子，默默叹气。
这陈氏自从当上了宣平侯，八年间，在朝廷的威望可是愈发大了。
兔死狗烹，得鱼忘筌。
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
近年来宣平侯和宣平侯世子为大齐做的贡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但功名利禄，到一定程度便罢，再这样下去，皇上定然要有行动。
又瞥了一眼元旭帝，他正微蹙着眉。
看样子，现在的元旭帝，已经对宣平侯有所不满了。
正当这时，外面远远的就听到有人来报。
“报——！”
元旭帝睁开眼，目光悠悠落到那人身上，有些烦躁。
“放肆！是谁允你擅闯承华殿？”
“朕侍卫都是做什么的？！”
那人连滚带爬进了承华殿，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元旭帝迟疑了一瞬。
“究竟何事？”
那人跪倒在地，举着手上那封信札，大口喘着气：“启禀皇上！是穆将军……边关大捷！”
“穆大将军和穆小将军，不日回京！”
此言一出，满座喝彩。
就连刚才在争吵春猎事宜的宣平侯和另一个臣子，眼下也只有祝贺的心思。
元旭帝大喜。
而另一边，正淡然看着自家父亲同别人争吵的陈元思，听到穆怀瑾要回来，也露出了一抹笑。
＊
穆大将军，指的是穆庭，穆怀瑾的父亲。而穆小将军，自然就是指穆怀瑾。
当年穆怀瑾替父出征，穆停在家中养伤，随后便为了女儿，也跟着上了战场。
两人在战场上配合绝佳，胜战一场场打下来。元旭帝当即命人传召，将穆怀瑾封为穆小将军。
大齐自开国以来，都是男子为将军，穆怀瑾是女子第一人。
据说，那位穆小将军，在战场上分化为了一位赤霞，光是香泽，便让敌方不少赤霞被压制了下去。
众人在背后感慨，穆将军这个女儿，实在是女中英杰。
有时候听到外头的流言，舒窈也会忍不住附和几句。
本以为穆怀瑾要十年后才能回来，最后却只用了八年。
舒窈听到她要回来的消息，第一瞬间竟是有些高兴。
当年穆怀瑾离开后，舒窈回到平清宫，在寝宫的桌子上放着个满是首饰的包袱，花瓶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信中所写，穆怀瑾提醒，要她一个人在宫中，尽量不要同陈元思扯上关系。
万事都要留个心眼，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陈元思，他说的话，都要仔细斟酌。
舒窈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的穆怀瑾会给她留下这样的一封信。甚至她有一瞬间觉得，穆怀瑾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比如他是穿越的这件事。
毕竟按照舒窈的傻白甜人设，穆怀瑾给她留这样一封信，小傻子八成看不懂，还是会对任何一个对她虚好的人掏心掏肺。
不过后来还是没想这么多，穆怀瑾或许只是自己和陈元思有了瓜葛，怕舒窈被牵连，所以才给她留了这封信。
不得不说，那一刻舒窈觉得，女二还是挺好的。
除了性子有点冷。
舒窈看了眼那封八年前的信，抬手点了支蜡烛，看着它慢慢焚烧。
古代造纸的工艺不高，八年前的信纸，已经泛着黄。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留了这么久。
屋外跑进来几丝细细的风，火苗在蜡烛上跳跃，舒窈眸子里映着赤色的光，半晌，那火逐渐熄灭，只留下几缕白烟雾。
承华殿上，众人原本在讨论的春猎事宜，在边关捷报的冲击下，便草草交给了陈元思置办。
舒窈无心在意此事，近年来，陈元思也没有主动招惹她，而是专心自己的事业，顺便私下里偷偷和云听蓉发展一下。
前两年，陈元思已经分化成了赤霞，云听蓉应该也会在不久之后分化为玉尘。
春猎一事，元旭帝直接让陈元思置办，可见对他信任。
所以元旭帝，应该只是对宣平侯有些反感，毕竟人到中年话太多，听着也烦。
相反，元旭帝对宣平侯世子，倒是挺赏识。年纪轻轻，其才智和见识，可比有些大臣还要广泛。
此事若成了，陈元思又能往上爬一点。
舒窈叹了口气。
怎么渣男就这么一帆风顺呢？
就算是男主，也要来点曲折吧？
“三公主，宣平侯世子求见。”屋外有下人道。
舒窈挑了下眉。
他来做什么？
平日里他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偶尔宫宴上面见一眼……这下知道穆怀瑾要回来，就急着来找她了？
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平清宫外，陈元思正负手等待进去禀告的下人出来。
相比八年前，他已经长开了不少，剑眉星目，眸子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讳莫如深，分化以后，更是直接比舒窈高了近一个半头。
半晌，那人回禀：“世子，公主说她身子不适……还请世子来日再访，或是有什么事，由奴婢进去带话。”
陈元思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那傻公主才虽然看着柔柔弱弱，但身子是挺好的，突然说什么身子不适，一看就是假的。
吃了闭门羹。
“罢了。既如此，就让公主好生歇息吧。”陈元思道：“可有请太医看过？”
下人心虚道：“……看过了。”
“嗯。”陈元思抬了抬下巴，转身离去，“那便不多叨扰了。”
他找舒窈，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今日听到穆怀瑾要回来的消息，突然间想起八年前在草药园里的那个小傻子苦苦央求他背穆怀瑾的模样。
那个人要回来，这小傻子应该很开心吧。
*
夜晚。
舒窈自从得到穆怀瑾要回来的消息，整个人总是处于一种半兴奋的状态。
她恼得揉了揉太阳穴。
从边关到这里，应该还要几日。
往常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她会看看话本子，但今日她看不进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煎熬的，她开始胡思乱想。
白日里陈元思来找她，她称病拒见，现在倒是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
……不会是，要跟她“宣誓”吧？
须知，当年穆怀瑾前脚一走，陈元思后脚就搬出了宁湘宫。
舒窈一次偶然在宫道上遇见陈元思，就被他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威胁”了。
虽然当时她假装傻白甜蒙混过关，成功甩开了关系，但男主对皇位的执着，是不可估量的。
或许男主现在就在哪密谋一项计策，要把八年前女二踩他的那一脚给讨回来呢。
舒窈撇撇嘴，闲来无事，穿上衣裳，悄悄溜出了平清宫。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摸索着到了陈元思居住的地方。
陈元思现在算是皇上眼前红人，每日要上朝，本质上和那些大臣其实没差，此外，皇上还特地在皇宫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住处。
这几年，陈元思留给人的印象是上心，据说有一次皇上给他安排了一个项目，他想了好几套解决方案，最后通宵两日才筛选出了最佳的办法，在上朝禀报的时候，直接睡了过去。
舒窈本以为这么勤奋的他，该是晚上都不灭灯，专心从政。
可此刻黑灯瞎火的，安安静静，倒像是一早就拉灯睡了。
舒窈呼了口气，刚才赶过来太快，现在静下来，额头沁出汗。
有点热。
可现在还是早春，加上夜晚，风都是凉凉的。
空气中飘过来一阵好闻的清香。
像是苍兰。
可皇宫没有苍兰。
舒窈正奇怪着，那边陈元思的屋子有了动静。
舒窈探出头去，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个在乱动的麻袋，里面传出几声低低的呜咽声。
舒窈：“……？”
好像装着个人。
随后，出现一个黑影，将那麻袋生生朝着一个偏僻的角落拖曳。
麻袋里的人又叫了几下，那黑衣人似是踹了几脚，里面没了动静。
舒窈：“……”
她怎么觉得这声音这么像陈元思？
没多想，舒窈跟了上去。
接着就看到了那麻袋里的人被暴打的场景。
舒窈倒吸一口气。
真惨啊真惨。
下一秒，那黑衣人停止了动作。
舒窈一愣，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被发现了，忙捂住口鼻。
她的确被发现了，却不是因为这个。
苍兰的味道愈发浓郁了。
舒窈眨了眨眼，躲在墙壁后面，身上好像愈加燥热起来。
那边，黑衣人停了动作，月色之下那双满是清明的双目朝这边望过来。
很静。
一时间，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苍兰的味道弥漫着。
是那个小傻子的香泽。
穆怀瑾神色黯了下去，又朝已经昏过去的陈元思踢了一脚。
穆怀瑾看向墙转角，凝视片刻，抬步走了过去。
没有人。
却有一股苍兰的香味留着。
穆怀瑾轻轻皱起眉头。
怎么八年了，还这么傻？
快到分化期了，还在两个赤霞面前乱晃。
真是没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