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怀瑾后来回忆这一世和上一世区别的时候,最先想起来的总是那天她跪在宁湘宫门外的场景。
上一世她也跪了,却没见到小傻子。
这一世的不同,大概率是从那颗糖开始的。而穆怀瑾后来仔细想想,她对舒窈的改观,应该也是从那颗被丢进草丛的糖开始的。
穆怀瑾生长在将军世家,哥哥穆怀成双腿不能下地,父亲总有一天要从战场退出,为了延续,只能从小对她严厉。
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否则,穆家就会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毕竟穆家祖上传到现在,在朝中威望很大,若是这一辈无人能立起来,很容易被人当做事先摘除的对象。
所以穆怀瑾从小都是严格要求自己,每天都要蹲满两个时辰的马步,冬日的夜晚,即便是下着雪,手上长了冻疮,也要提着剑在屋外练武。
只是为了穆家,为了那个总是对她严厉的父亲的一句赞叹。
穆怀瑾在她的努力下,成功得到父亲的越来越多的赞叹。
小时候穆大将军为了奖励她,带她出去街市玩。小穆怀瑾鲜少出门,也很少能好好逛外面的世界。
她看到路边上有卖红色的串串,许多小孩子都争着买。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那叫糖葫芦。
父亲不让她吃甜的。
父亲说,甜的是小女孩吃吃的,身为穆家的孩子,酸甜苦辣只能知酸苦辣三味,甜是万万沾不得的。
一旦沾染上了,就会忘了所有的苦和痛,再也吃不下苦了。
小穆怀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巴巴看了最后一眼父亲口中说的不能碰的东西。
她怔怔地想:她不是小女孩吗?
父亲就是这么个人,为了穆家和大齐,其实什么都可以付出,包括自己的孩子。他对大齐的贡献的爱,甚至超过爱自己的孩子。
到上一世穆怀瑾死的时候,她都是这么觉得的。
后来穆怀瑾发现她错了。
这一世她的分化和上一世不同。
赤霞的分化比玉尘要痛苦,因为赤霞没有玉尘这么频繁的雨露期,所以是没有适合赤霞的抑制丹存在的。
赤霞的分化期,只能自己挨着。
穆怀瑾看着熟睡的舒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眉眼间含笑,或许是因为临时标记的缘故,一向清冷的穆怀瑾,对这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傻子一点也不抗拒。
甚至还有点羡慕她。
她分化的时候,大齐的军队正处于下风,穆怀瑾当时又受了伤,她们一行人只能躲在一个已经被狄人攻打过的残破村庄。
狄人看不上这个破庄子,所以后来的难民无处可去,便回到了这个已经物是人非的家园。
屋顶是漏雨的,晚上睡觉会有风吹进来,刺得人骨头生疼。
将士们开始抱怨,说皇上真是糊涂,竟然让一个小孩子来当将军,这下全军没了粮食,又困守在这个地方,没过几日必定完蛋。
穆怀瑾无意间听到这话,当场就严整军令,当着众将士的面将背后紊乱军心的人一剑刺死。
没有人再干说一句不了。
就算有,也是在心里憋着。
彼时狄人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了大齐的军队撤退后躲到了之前的那个破庄子里。
他们半夜悄悄进军,企图将这支军队一网打尽。
当夜,穆怀瑾身体开始不对劲。
其实白日里已经能隐约感受到不对的地方,穆怀瑾清楚这是她快要分化了。
这和上一世的时间差不多。
穆怀瑾这几日一直在等他分化,只要她分化了,就能凭借香泽的威压战胜很多人,这样大齐就能胜利了。
只是她没想到,和上一世不同,狄人找到了她们,而且就在她分化的那一夜。
炽烈的阳光好似燃烧的火焰,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高温中,穆怀瑾将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尽量保持清醒,只要一听到脚步声,就发了疯似的叫他们滚。
能上战场的基本上都是普通人,不会受香泽的影响,还有一部分是赤霞,他们本能地对其他赤霞的香泽产生厌恶,也不会想不开去靠近。
穆怀瑾抱着蹲坐在冰凉的地上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冷。
白日里杀死的人的血溅到她身上,此刻已经变成黑色,却还是能隐隐闻到一股难闻的腥味。
穆怀瑾死死咬着嘴唇,那里咬出血也和感受不到似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像是猛兽,没有理智,只想把看到的东西都毁了。
士兵里不会有玉尘,但是来这个村庄避难的人里有,而且很多。
穆怀瑾控制不住分化期的自己释放香泽,只能不停地掐自己,告诉自己,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
出去了,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尽管如此,她的香泽属于高品级,浓郁而炽烈,外面的玉尘还是感受到了,叫苦不迭,雨露期提前。
就在这个时候,正要朝这个村庄发出攻击的狄人赤霞也闻到了。
他们开始兴奋,期待今夜的狩猎。
穆怀瑾并不知道狄人要进攻村子,浑浑噩噩间,她的瞳孔渐渐涣散下去,接着从她身上掉下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穆怀瑾怔怔侧目,是一颗红色的糖果,没有糖纸,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上面沾染了灰尘。
就在那一刻,她失焦的瞳孔突然缩了缩。
她想起了安舒窈,那个给她一颗糖的小傻子。
小傻子临走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她说:“那……祝你平安。”
祝你平安。
这一世第一次见到小傻子的时候,她给她的也是一颗红色的糖,那个时候,小傻子说吃糖就不疼了。
她不信。
父亲说,女孩子不能吃糖。
可是现在,她真的好痛苦。
赤霞的分化期,会比玉尘要痛苦,这其实是平等的。
玉尘在平常的时候比较弱势,相对的,在雨露期和分化期的时候就会好受些。
穆怀瑾只觉得身上像是有火在灼烧,可是又无理由地,身子因为冷而在发抖。
上一世已经经历过一次分化了,那次有人陪着。这一次,只有她。
巨大的恐惧感侵袭上来,身体的疼痛感被放大数倍。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到上一世,所有人都死了。
父亲,母亲,哥哥,还有那个小傻子。
火焰灼烧屋子,发出刺耳的炸裂声,侍卫一个个蒙着面,将剑指向她。
不看脸她也知道,他们都是陈元思手下的人。陈元思登基以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和他有仇的人都不得好死。
随后就是万箭穿心。
太痛了。
穆怀瑾全身发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她颤颤地伸出手,捡起了那颗红色的糖果。
上面沾了土,很苦。
可是苦的里面,是甜的。
穆怀瑾没理由地哭了。
小傻子骗她,糖是甜的,可是吃下去以后,身子还是很痛。
不仅如此,还让她哭了。
不知道什么理由。
就是因为一颗哭中带甜的糖,让她尝到了父亲口中酸甜苦辣之外的味道。
眼泪,是涩的。
就像某个快要突破表层,茁壮成长的嫩芽一样。
是生涩的,再往里探一点,就可以发现是甜的。
只不过现在的穆怀瑾,还没有发现罢了。
*
舒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了平清宫的寝殿。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舒窈脑袋“嗡”一声响,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扯过被子,盖在头顶上。
“公主醒了?”
舒窈:“……?!”
穆怀瑾她……没走……
她现在脑袋还有点疼,不记得昨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她问闻到了熟悉的草药味,然后很想要,就一直黏着那个人。
再然后,就是闻到了烈日的味道……
原书中,烈日是穆怀瑾的香泽。
舒窈:“……”
她现在没脸见人了。
都怪那条破蛇!
“公主,您身子还没好,这样憋着,真的没问题吗?”穆怀瑾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小傻子醒来后的反应,但真的见到了,还是觉得有点可爱。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像个包子一样。
舒窈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昨天对穆怀瑾做了那样那样的事情,穆怀瑾不应该是黑着一张脸吗?怎么她好像听到了……笑声?
难道她昨天什么都没做?
穆怀瑾见舒窈没反应,一把拉过她头顶的被子,露出一张憋得通红的脸。
舒窈看了她一眼就像个虫子似的扭了扭,把自己扭向朝里了。
“公主,把药吃了。”穆怀瑾端过一旁温着的药,试了试温度刚刚好。
舒窈起身端过药,尝了下,有点甜甜的,并不是难以下口。
她还是没有搞懂现在的情况。
所以她昨天到底有没有干什么有辱她形象的事啊?
女二到底看到了什么?
纠结死她了!
看到舒窈这个犹犹豫豫,还时不时偷瞥她的模样,穆怀瑾心下觉得好笑。
“放心吧,没有。”
舒窈:“……啊?”
“没有,公主。”穆怀瑾接过舒窈喝完的药碗放到一边,她笑着说:“放心吧,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
听到她这样说,舒窈松了口气,“哦……”
穆怀瑾:“不过就是,临时标记了一下。”
舒窈:“哦。”
“……”舒窈大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