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聪慧美婢都没了,新买的太笨,只得命自己的心腹乳母出去打探消息。这老婆子才跨出半只脚在大门外,就被穆从善的心腹管家发现了。
整个穆家又是一通乱,穆湛跪求父亲:“闹出去听了不好听。”
穆从善好名,最怕这个,命人:“将娘子请去暗房养病,将这逃奴打二十杖。”打死拉倒,唔,顶好是打个半死,拖个半年,死也不算是他打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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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 家正乱七八糟的时候,瑶芳与贺成章已经手脚极快地发招帖的发招帖,投拜帖的投拜帖。只剩一个穆从善,其余本地之官长都已拜会到了。罗老太太是朝廷诰命,品 级拿到地方上也不算低了,尤其是一介妇人投帖,夫、子之帖皆不随来,又是外地人,此事十分奇怪,由不得人不上心。
哪怕为了好奇心,也有人想见一见的。街上更是热闹,有读书识字的人,看了招帖,说是楚王反了,湘州知府家儿女逃出来报急,也都担心了起来——楚王是呆子,可也没有人会轻易就拿造反的事儿开玩笑不是?
一时上下都紧张了起来。
巡抚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十分不易,此事若真,他应对得宜,入京升职是妥妥的,入阁有望。纵然是假,处理得宜,也是一分资历。当下请罗老太太过来,又邀了本地布政使等人及卫所武官。贺成章陪着祖母,以作代言。
巡抚见他风姿俊秀、行止有度、言谈得体,又知十三岁已是秀才,十分喜欢他。听他说:“不敢求问御史。”便问何故。
贺成章白皙的脸微红:“今日路过御史家门,看了些不大好的事儿。恐他不能尽忠王事,故不敢见他。”
罗老太太便对宋婆子道:“哥儿脸嫩,你说与大人呢。”宋婆子官话极好,嘴皮子又麻利,毫无遮掩,便说了出来。
巡抚道:“原来如此!”便不命去请穆从善。一个人为人如何,大家心里其实有数。何况穆从善自娶了这年少的妻子,家宅颇有些不宁,省城颇有些耳闻。
一时人皆齐备,贺成章双目含泪,叙述如何祖母连做噩梦,自己奉祖母西归,路遇到妹妹携弟而来。巡抚便说:“这……可否请小娘子相见一面?实是事关重大。”要说这生得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贺成章这副模样,不由人不放缓了口气。
贺成章便对宋婆子道:“妈妈去,叫妹妹收拾了过来,将姜家二郎也请了来。”又向巡抚说了姜长焕的身份。
事关宗室,巡抚愈发重视了起来。连卫所武官等人,本因他们说话略带些文气,有些听不惯的,此时也坐正了身子来听。
过不多时,瑶芳戴锥帽,领着绿萼过来,怀里抱着半片衣襟。姜长焕带着曹忠,满面严肃。
见了巡抚,瑶芳并不说话,听贺成章叫她拿证据。只让绿萼拿半片盖了湘州府印的衣裳呈上,绿萼道:“当时姜千户娘子来得急,天上又下大雨,实在来不急了,就盖衣裳上了。”瑶芳并不直接答话。
姜长焕变表明身份,有罗老太太的诰命为证,他的身份也很容易得到了认证。本省并没有分封藩王,姜长焕也就不说他哥叮嘱的“不要找藩王”之类的话了,这种事情自己明白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得罪亲戚。
武官谨慎,还要往楚地确认。贺成章与姜长焕都忧心父母,姜长焕道:“你不敢,拿我的名字去报就是!”将人堵了个没趣儿。
贺 成章比他谨慎得多,也显得好说话,认真地对巡抚道:“连日暴雨,想大人也是知道的,如今西进极难,等大人验证了,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一旦误事,岂不痛哉? 大人因老成谋国,也不能令朝廷不知不闻。”话说到这里,他也就不教巡抚报“有人称是湘州知府亲眷,告楚王已反”,相信巡抚养的幕僚也不是吃白饭的。
巡抚微笑道:“贤侄所言甚是。”对贺成章更是欣赏。
瑶芳却在锥帽底下皱了皱眉。
巡抚便请贺成章等人到驿馆歇息,又派人“保护”,贺成章情知有监视之意,也不能推脱,只得且去驿馆。好在巡抚既在留他们,将他们一应花费都包了,生活倒不须担心,唯盼巡抚早些拿主意,将消息送到京城。瑶芳又将招贴洒得四处都是,想来巡抚不至于做不该做的事情。
巡 抚将一行人安置之后,火速与众人商议,一是往边界探访,二是将消息上报。报也不能报是楚王谋反,而是“湘州知府家眷与姜正清次子姜长焕来报楚王谋反,因大 雨,驿路毁坏,唯水路可通,不敢误事,故先上报”,预备将贺成章写的奏本也给捎带递了上去,连瑶芳带来的半片衣裳,也一并送上京。
卫所等处摩拳擦掌,预备着好拿军功升职。布政使愁眉苦脸,万一事情成真,粮草等少不得要从他这里暂拨一部分。唯有巡抚,又回去召了聘请的幕僚们,问如何对待穆从善。穆从善品级并不高,却是御史,言官,不好得罪呀。
一个留着长须的师爷道:“东翁方才说,坊间已经传出风声了?”
巡 抚道:“这个小秀才可不得了,方才的消息,坊间可有不少招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出来的。穆某家事,也是沸沸扬扬。”似乎有人听说,那个小丫头拦着穆长善 的轿子,说楚地有大事,却被穆长善的长随赶走。不久,贺成章就散了招贴。两相印证,这穆从善好像心里有鬼?既然将穆某撇开了,就要打死才好,否则得罪了言 官……
长须师爷道:“今上天纵英明。”
巡抚点头道:“正是如此,穆某人的事情,我也会奏明朝廷的。”提得次数多了,他也就想起来湘州那个贺棒槌来了,这个棒槌好像在京城有些背景的?那自然是要帮棒槌了。
长须师爷道:“要快。今年雨尤其大,已有报灾的折子到朝廷了。若楚地有失,道路不通,只怕灾情是报不上去的,朝廷岂不生疑?东翁这里,明明有了楚地的消息面不报,圣上怕是要怪罪的。”
巡 抚说一句“言之有理”,又将稿子改而又改,连夜发了加急,一路道到朝廷上去。次日一早,又亲往驿站看望贺成章等人,言明已经具本奏明朝廷,且将贺成章写的 那个本子,也捎上去了。贺成章自然要道谢,又隐约提及,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楚地的消息,朝廷如何才能及早发兵平叛。
巡抚到现在越想越觉得贺成章可信,不但出言安慰,又说:“我已参了穆某。”言语之中,未尝没有担忧之意——也是向贺成章卖个好,贺成章十有八、九,得以面圣,介时言语中透露出些好感来,于巡抚有益无害。
贺成章也是见过容尚书好几回的人,今见巡抚,也不很紧张,言谈得体,巡抚愈发喜欢他,好险没想招他做女婿。终于忍住了——好歹要他科举上头再进一步,才好说其他。
如 是数日,罗老太太往下,在驿站里等得固然心焦,巡抚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穆从善不知自己被参,处理完家事,再听说巡抚叫了许多人去,独漏下了他,心下不 快。等打听到事关楚王之事,他气得要命,急急写就一本,要参巡抚。却又被巡抚知晓,巡抚比他年长许多,也更有城府,具本自辩——当务之急,国事为重,请先 了结楚地事。若穆某参臣之事属实,臣必挂冠,绝不恋栈。
这姿势摆得很高,更兼京里容尚书等不久亦接到贺成章的书信,又穷翻旧账。
七月初,朝廷颁下旨意来,锦衣卫亲至,护送贺家祖孙并姜长焕上京。同时锁拿穆从善,赴京问责。至于吩咐备战,及往楚地调查之事,就不是瑶芳等人能知道的了。
☆、第71章 逃亡第六站
????瑶芳与贺成章或明或暗,随着张先生也接触了一些往来公文,核对了文书无误,便奉祖母北上。
朝廷已经有几分信了楚王欲行不轨,楚地已经有许久没有消息传来,这本身就不大正常。即便楚地没有多少公文上报,总有些私人信函的,连信人信函都木有,这问题就有些严重。又有分派邸报的驿马,过不多久,亦回来说:“道路不通。”
纵然暴雨毁坏了道路,楚地官员也不该一点办法也不想。一接到这里巡抚的加急文书,自不能等闲视之。又有容尚书兄弟两个,初时被贺棒槌坑得不浅,原本拿楚王孝敬的,现在……也不敢拿了。家里少了好些收入,也只能认了。如今看来,真是谢谢贺棒槌了。
事 实也是如此,否则以二容的资历,何以要到二十年后,容尚书才变成容阁老呢?不外是皇帝起了疑心,以他收了楚王的钱,为楚王说过几次话,楚王又实实在在地反 了,便生生压下了他。直到皇帝死了,儿子登基,容阁老才得圆满。容尚书弟兄两个,情知贺敬文是个傻货,然而却不会拿谋反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傻瓜有傻瓜的好 处,实诚。
容尚书擦了一把虚汗,叫来了弟弟,略一商议,又去寻母亲容老夫人,将事情禀明:“如此这般,其事不小。请母亲约束全家,不要再嬉笑了,过了这几天,听听风声再说。”这皇帝心眼儿并不大,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你还开心,他就要寻你的晦气了。
容老夫人点头道:“这个我晓得。”又说做人还是要做个好人,当初若是不管贺家,现在保不齐要急急惶惶,担心被楚王拖下水云云。特别将亲生的儿子容御史狠训了一顿,说他过于瞧不起人。将儿子训得耷拉着脑袋,才说:“我记着贺家女婿在京里?”
容尚书见弟弟被训,有心相帮两句,被母亲一个眼见扫过来,乖乖闭了嘴。此时听见问话,忙答道:“是赵琪,少年进士,颇有才华,为人亦有趣,是个好女婿。”他当时想抢来的,没想到已经被贺敬文抢走了。事后一打听,是贺家女婿,也算是亲近晚辈了,平日也多有照拂。
容老夫人道:“容家另几个孩子同他们祖母一同过来,老的老小的小,能照看就照看一下。他们家也是有志气的,怕不愿意到咱们这里来居住,命人多留心。他们家亲戚,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记得他们家哥儿也不小了?”
容尚书道:“年岁与七郎仿佛,说已经中了秀才了。”
容老夫人笑道:“那倒是个争气的孩子。”
容尚书唯唯。容尚书他弟连声都不敢吭了,低头反省。
容老夫人这才说:“家里的事情有我,外面的事情,你们尽心,不要再犯糊涂了!还有你,你那自傲的毛病儿得改改了!老大忒和气,老二被我惯傻了,你们这毛病,旁人未必不知,只不说给你们听罢了。”命令儿子们将《邹忌讽齐王纳谏》那一篇亲手抄写,常置书案。
有了母亲的话,弟兄俩老老实实退出去。容二还有些郁闷:“哥,母亲平素待我极好,怎么一遇到那个小棒槌就要骂我?”
容尚书板着脸道:“如何待不如己者,才是显出你品性的时候。你就是跳脱!”
容御史一吐舌头:“哥,你说,这贺家小郎,值不值得再照顾下去?我看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容尚书看这儿女都老大的弟弟装可爱,再忍不住手痒,敲了他一记:“那孩子是极好的,看一看,他要愿意,将他留在京城,将户籍转了过来。京城比家乡考试好考,哪怕考中个举人呢,秀才也太低了。”
其 时科考也分区,将全国十三行省分作几片,分别给予举人名额。到了殿试的时候,还会看籍贯,适应予以调整。否则如西南西北,文风不盛,与江南文明昌盛的地方 出来的考生放到一处考……就要不均衡。西南西北,是不能扔下来不管的,这些地方若长久不出几个人才,朝廷就得着急了。某地与朝廷的联系是否紧密,判断起来 也很容易——看与朝廷一条心的官员有多少。
至于京城,天子脚下,也必须照顾得到。凡先取宫女等,皆从京畿周围出,此地赋税也比旁的地方少,然天子贺崩,他们戴孝的时间都比旁的地方长。
容 家与贺家的老家皆在江南,多少才子,举人的名额统共就那些,一个不小心,就考不上了。京城人口不如江南多,名额却又不少的,难争,不如让贺成章转成京城户 籍,到时候从京城考试。理由也很正当:贺敬文新立有功,留下一家老小,让他们千里迢迢回家,也是强人所难,不如留在京城。
容家兄弟两个商议完了,容尚书去打听消息,兼向皇帝进言,以楚地之事,多半属实。容御史则去命人到码头等候,多少要搭上几句话,安慰一下。时人颇畏锦衣卫,贺家又是锦衣卫护送过来的,怕他们一路上受到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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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人并不曾受到惊吓,惶惶不安的另有其人——穆从善被革职,锁拿进京问罪,既已是犯官,家眷就不能住衙门了,柳氏与穆湛暂时放下恩怨,商议半天,还是收拾了行装,变卖了些家当、奴仆,跟着他往京城走。
一路上,锦衣卫对贺、姜很是客气,对穆家却爱搭不理。穆湛与柳氏,担惊受怕,又忍气吞声,柳氏尤其恨贺家——若非贺家拒婚,她何至有今日之辱?更恨的是,父亲起复才有个眉目,不知会不会受到连累?
穆湛倒是安慰她:“不过是叫爹过去问话罢了,咱家又不曾与楚逆搅到一起。”
路过的锦衣卫嗤笑一声,也不提醒他们:皇帝是个小心眼儿,正生着气呐。锦衣卫的人,聪明的多,傻子少,这几年的功夫,也能摸清皇帝的脾气了。皇帝是个自认聪明的人,当然,他本身也很聪明,聪明且自负。
一 直以来,在皇帝眼里,楚王都是一个被施舍的对象,是个呆子。有朝一日,这个呆子居然翻了身,让你觉得他以前是在装傻,看了你十几年的笑话,将你之前的洋洋 自得的施舍当成一场闹剧来看,你就是个丑角。皇帝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老羞成怒!所以与楚王沾边儿的人,为他说过好话的人,在皇帝那里都讨不到好。 尚书阁老们,动起来影响太大,只是“依惯例”拿了些冰敬炭敬孝敬的人,顶多是不降职。中低级的官吏,就自请多福吧。
穆从善官儿又不大,还是最应该检举的御史,“据说”将一个高喊“楚地大乱”的人赶走了。怎么看,怎么可疑。哪怕没收楚王的好处,他也不是个称职的御史!皇帝正生气呢,阁老们也有些收了楚王好处的,哪里敢再劝?穆从善的仕途,怕要从此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