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仔细地挑了半天,买了支有红色坠子的珠钗。小心地收进怀里,脸上高兴又羞怯地笑了一整天。
又跟著他收摊回家,站在窗外看他做饭、熬药。
瞎眼的老太太坐在床上喃喃地问:“梨花呢?梨花去哪儿了?怎麽没听见声儿?”
男人就停了手边的活:“不是昨个儿跟您说了麽?她娘家兄弟有事,她回娘家去看看。”
“哦。”老太太点点头。
晚上照顾老太太睡了,一天里才有了个清闲的时光。男人从怀里摸出珠钗,坐在桌前对著洞开的大门出神。
门前的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篱清也跟著他一起看,屋外只有一轮高悬的圆月照得一草一木格外分明。
许久,男人还在睁著眼看。篱清无奈,袖子一拂,屋子里的人就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才走了进去。在桌前站定,摊开手掌,攥了一天的铜戒静静地卧在左手掌心。轻轻地拿起看了一眼,再放到桌上。手指挥动,在男人额上结了个印,亮光一闪,铜戒上也反射出了光芒,又瞬间陨没。
“忘了吧。”似是叹息。
“没想到是你。”背後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
冥胤站在门口,五色斑斓的绸衣在夜色下显得妖异而又凄绝。额上有几缕发垂下来,竟成了斑白的颜色。
“这样也好。”冥胤没有进来,目光复杂地看著篱清,“我……代冥姬谢谢你。”
“不客气。”篱清颔首,知道自己没有了在此的必要,“先走一步。”
“请。”冥胤侧身让开。
擦肩而过,眼角瞥见冥胤眼中的湿润,那斑白的发在月光下越发刺眼。
不知不觉间,其实我们都变了许多。
冥胤再不是那个自私阴邪的冥胤。
而篱清呢?
一路是走著回去的,天地间只有一轮月来相随。心里空洞洞的,有什麽想要破胸而出,又无处发泄,重压回心底,烦闷又添了一层。
走到门口,朱红铜钉的大门紧闭著。连飞身掠过墙头都觉得懒,就抬手去叩。才叩了一下,门就“咿呀──”一声开了,平素跟在身边的小厮元宝大声嚷嚷著蹦过来:“谢天谢地,我的王呀,你可算回来了!快!快!王回来了!你们还愣著干什麽,快去沏茶!记得等等送到书房!”
老狐王平生最爱金银,都爱到快掉进钱眼里了。两个儿子原先就想取名叫元宝和铜钱。是族里的长老们好说歹说在门前跪了好些天才无奈地罢休,只能不甘心地把名字给儿子的贴身小厮。
“我的王啊,您这是去哪儿了?那个拿著扇子的公子都等了您大半夜了?叫人家这麽等,怎麽好意思哟?”元宝拖著篱清往书房跑,嘴里喳喳呼呼地唠叨,“可急死小的们了!您出门倒是吩咐一声呀,怎麽一个人就往外头跑?还好来的不是长老,要不然,小的们非被扒了皮不可。我的王哎,小的们的命可都握在您的手里头,您可别没事儿拿奴才们的命玩儿……”
篱清混混沌沌地听了前一半,这才想起来,昨日有人说要来喝酒,拒绝了,他似乎只当没听见,还当真来了。好一个心血来潮又任意妄为的天之骄子啊……
就这麽想著,元宝说他去把酒端来,便把他推进了书房。
正看著壁上字画的蓝衣人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墨中透蓝的眸,星目炯炯,深重仿若含珠,一路能看进他的心底。竟莫名地想起了那个苦苦等著妻子归家的屠夫。
一时迷茫了,神思游荡,来不及抓住什麽,身体就被拥住了。炙热的温度绵绵地传过来,肌肤隔著衣衫相熨。
“去哪儿了?怎麽凉成这样?”他急急地说道。焦虑撕破了平日从容的面具,“我……我还当你不愿见我。”
“没什麽。”
这时节是春末初秋,夜里风寒,他在风里站了大半夜又一路走回来犹不觉得。直到此刻,被他拥进怀里,被冻得麻痹的手脚才对温度有了些感知。长久以来,除了父母和篱落,还不曾与人这样接近过。想要推开,却贪恋上了这份温暖。
澜渊,人尽皆知的风流子,你的温柔我该信几分?
脸颊上一温,是他把脸贴了上来,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热热地喷在耳上:“怎麽搞成了这个样子?不是跟你说了今晚一起喝酒麽?”
“忘记了。”身体的知觉开始复苏,温温麻麻的,忍不住就闭上眼靠住了他,绵软温适,舒服得不想离开。
贪图安逸,这是狐的天性呵。
元宝端了热好的酒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他家的王窝在旁人怀里的情形。立刻傻了眼,险些就把盘上那坛澜渊新带来的佳酿给打了。
篱清却无动於衷,头枕著澜渊的肩,银白的长发落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澜渊揽著篱清在书桌前坐下,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从托盘上取过酒倒入杯中,再拿了杯子送到篱清嘴边。篱清懒懒地凑过来,就著澜渊的手将酒一饮而尽,复又靠了回去。澜渊的眉眼弯了下来,墨蓝的眼华光璀璨。
元宝看直了眼睛,退出门时,眼还是溜圆的。愣愣地别过头,差点把存心躲在背後打算吓唬他的铜钱吓死。
屋子里静悄悄的,澜渊抚著篱清的发,顺著发丝滑下又慢慢移到他的额前,拨开遮著脸的发,想仔细看看那张似被冰雪封住的脸。
紧闭的眼却睁开了,灿金的眸一片清明,刚才茫然无措的样子似是梦里的幻象。
“好了?”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腰。
怀里的身体一僵,推拒的动作不大,意图却很明显。
手指不依不饶地向前。刚碰上脸颊,篱清就立即错开脸。指就停在了半空,进退皆不得宜。
“放开。”
这下,再不能当没听见了,嘴角往上一扯,双臂的力道一松,怀里就空了,温度骤失。跟他方才独自在这里时一样冷。
白衣在眼前闪过,他已退到了三步外,灿金的眼睛看过来,又是那种看路人的漠然眼神。更冷。
展开扇子挡在胸前,胸口还留著些微余温,脸上惯用的斯文笑容泛开来:“酒还合狐王的意麽?”
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了一杯喝下。酒香合著百花的芬芳在口中弥漫,入口就是一股子甜,蜜糖水一般,滚到喉头时却渗出了苦味,不及皱眉就已咽下,一阵呛辣从深喉处冲上来,神清气爽,思绪异常清明。
“这个味道……难怪叫梦回。”偏头看著篱清,“想来不能讨你的喜欢。下回我带个清淡些的来,一定更好。”
篱清不理会。澜渊又看了他一眼,端著酒杯自得其乐。
元宝送了些点心进来,芙蓉酥、鹅儿卷、桃花饼……用小碟子装了并在一个烤漆的食盘里。手摆弄著点心,眼珠子却在一坐一站的两人间打转,看得太入神,後退时没留神让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噗哧──”澜渊笑得把酒喷了出来。
赶紧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元宝都不敢瞄篱清那张绷紧的俊脸就关了门。瞥眼看见铜钱在掩著嘴笑,羞愤地对著他的脖子扑上去:
“笑!笑!笑!看小爷咬不死你!”
铜钱也不捂嘴了,转身就跑,笑得更大声。
笑声就随著两人的离去而远了。
澜渊扫著桌上的点心问篱清:“想要哪样?”
篱清看著澜渊,目光沈沈:“你想要什麽?”
缓缓地收了扇子,澜渊望进那双金色的眼睛:“我要你。”
目光便复杂起来,似遮了重重云雾,忽而又散开,只留下耀眼的灿金:“那你就来要吧。”
是夜风太寒,还是对冥姬的事太过不解?或者真的是太寂寞了,忽然间仿佛都想开了,想那麽多干什麽呢?既然想要那就去要要看,不管是因为看到他回身时,心里那份难以名状的悸动,还是因为沈溺在他的温柔里难以自拔。
冥姬说,不赌一把,你又怎能知道是赢是输?
扇子自手中滑落,澜渊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直到近得不能再近,墨中透蓝的眸中闪闪地映了一片金。
指,勾起他略尖的下巴,唇迫不及待地贴上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长驱而入缠上他软滑的舌。察觉他的默然,吻得更深。唇齿相交,眼还死死地盯著他无情无欲的灿金瞳,压著他一再靠近,直把他逼到墙角。齿在唇上重重一咬,满意地看到他锁起了眉头才甘心地合上自己的眼睛,任由情欲没顶。
放开时,连喘息都纠缠到了一起,伸出舌来舔,相连的银丝断了,沿著嘴角淌下。
“好。那我就要个够……我……”哑著嗓子把半句话说出口,後半句吞没在篱清主动欺上来的齿间。
感觉到他的舌自他的嘴角掠过,在唇上流连勾勒却偏不进来。耐不住了,便伸了舌来催,你来我往,纠缠到恨不能把对方吃拆入肚。
情色。
是否相爱,有什麽要紧?
风流劫 第四章
第四章
一跨进天崇宫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往常,安静中,各人都小心谨慎得过分。仆役们连见了澜渊也笑得勉强,走路时脚底下一点声响都不敢有。
“我来看看文舒。”见仆役带著他往勖扬君的寝殿走,澜渊忙说明来意。
“您还是先跟著小的去那边看看吧。”仆役低声道。
澜渊见他言辞闪烁就知道一定是有什麽事:“说吧,怎麽了?”
“这……您……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仆役咬紧了唇,随後问什麽都不答了。
把澜渊带到门前,仆役躬身对里头低声通报:“主子,二太子来了。”
澜渊也扬声对里面喊道:“小叔,侄儿过来给您问安了。”
边说边推门要往里面闯,谁想,那门却是从里头锁著的,推不开。有些狐疑地去看一边的仆役,仆役只对他摇了摇头,让他稍等。
里面的勖扬君没有答话,却听到一阵唏唏嗦嗦的声响,偶尔还夹杂著几声低低的闷哼。
许久,门才开了,勖扬君冷著脸站在门前,银紫的长发,银紫的额印,一双带紫的眼里冷得能看到飞雪:“什麽事?”
“小侄来给叔叔请个安。”澜渊从不惧他,收了扇子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墨蓝的眼睛抬起来,悄悄地往里面探,却被勖扬君的身影给挡了,只瞧见里面紫色的纱缦挂了一层又一层。
“嗯。”勖扬君点点头,澜渊方才直起了腰。
“前一阵子送来的琼花露,味道甚妙,想来费了小叔不少心思,小侄在此谢过小叔的恩典。”澜渊不过是随口说,却不想勖扬君立刻脸色大变,额上的龙印光芒大盛,眼中的杀机是连掩饰都不用了,直直地看过来,双眸紫得妖异而怨毒。活活把澜渊吓得往後倒退了一大步,“小叔……这……这是……”
这是怎麽了?他这个一向号称清逸上仙的小叔什麽时候有了这麽大的脾气?
“当时多酿了一坛,您嫌弃甜不爱喝,我又不能多喝,想与其浪费了不如送给二太子,所以就自作主张让人送了去。还请主子恕罪。”文舒从勖扬君身後走出来,俯身跪在地上。
文舒的身子似乎比先前又瘦了许多,肤色也是苍白得透明,唇色却是鲜红的,衬得一张脸更显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