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能从那个死人遍地的人间地狱走出来的人,只有顾清棠、柳云儿与明月三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孱弱饥饿的小乞丐。
有些人空有壮硕体魄,其实对付起来是最容易的,尤其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
顾清棠轻而易举地闪过了安图的第一拳,安图只觉得更加怒极烧心,在大殿上怒吼一声,像是一只蛮牛似的扑向了顾清棠。
顾清棠扭动身子,顺势扶住了安图扑空的身子,指尖在他腰间的麻穴上按了一下,安图倒吸了一口气,还想挥拳打向顾清棠。
“我瞧今日大王子也是喝多了,不如改天再比,如何?”顾清棠侧脸躲开安图的这一拳,手指顺着扶在了他的肘下,猛地一按。
酥麻之意瞬间在手臂上升起,安图只觉得一身蛮劲在顾清棠这两点之下散得干干净净,如今顾清棠已经给了他下台阶的机会,再不走下来,只怕要真输了。
安图悄悄地瞥了一眼兀自高兴的安巴,知道万万不可在此时丢了大车的颜面,当下佯作醉了似的摇了摇头,咬牙对着顾清棠道:“好!改日再比!”
顾清棠松开了安图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好啊。”
随行的侍女将外裘抱了过来,罩在了安图身上,在安图耳畔说了几句什么,安图似是酒意瞬间涌了上来,连忙摆手道:“不行啦,本王实在是醉得厉害,大陵陛下,大陵太后,本王先回行馆休息休息,告辞。”
“哎?”安巴一头雾水地看了一眼安图,当侍女给他递了个眼色,他也只好装醉摇了摇头,向殷长安与年太后告退。
殷长安看了一眼年太后,年太后笑然点头,“来人,送二位王子下去歇息,好生伺候。”
“是。”
大殿两侧鱼贯走出八名宫婢,一路送着两位大车王子走出了大殿。
顾清棠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那名侍女,只见那名侍女朝着顾清棠笑了笑,笑意深深,带着三分好奇,三分挑衅,剩下的四分到底是什么,顾清棠一时也琢磨不出来。
眉目传情!讨厌鬼果然是个靠不住的!
原本殷宁瞧见顾清棠身姿轻盈,今日在大殿上进退有礼,见好就收,实在是欢喜得紧,没想到最后竟瞧见了顾清棠与那名大车侍女含笑对望了一眼。
浓浓的酸涩之意涌上心头,殷宁扭过脸去,脸上的红晕已不仅仅是羞色,还多了几分怒色。
顾清棠转过脸来,看向殷宁,原本以为可以得到一个笑脸,却不想瞧见的是个气呼呼的小公主,心底浮起一丝疑色来——她怎么反倒是怒了呢?
年太尉方才看得分明,顾清棠用的招式皆是巧劲,硬是让大王子吃了一个哑巴亏,还得顺着她的台阶乖乖走下来,心头对顾清棠更是赞许。
这个义子没有收错!
想到这点,年太尉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个亲生儿子,酒色财气样样都沾,真不知道以后太尉府交到他的手中,他又能守住多少年?如此重要的国宴,这小子竟然都可以称病不来!
好在,他还有一个女儿,年宛娘。
“哀家也倦了,陛下也早些回宫休息吧。”年太后暗暗舒了一口气,今日在殿上,顾清棠分明句句向三王子示好,若不是一心向着他们年家,又怎会做这种得罪大车大王子之事?又加上琴嬷嬷那夜听床回报,年太后对顾清棠终于有了三分信任。
“恭送母后。”殷长安恭敬送着年太后走远,又瞧见年太尉起身准备离开,连忙微微点头,“年太尉也准备回府了?”
“老夫终究是老了,喝上几杯觉得甚是晕眩,是该回府休息了。”
听见年太尉说出这句话,殿中的其他大臣也起身向殷长安告退,“臣等也觉得醉了。”
“都……退下吧。”殷长安摆手示意众臣退下。
顾清棠恭敬地对着殷长安一拜,笑吟吟地走到了殷宁身边,伸手准备牵她起来,却被她冷冷打了开来。
“阿宁,你这是?”
“你就喜欢招惹人!”
殷宁白了她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顾清棠怔了怔,似是明白了几分,她本欲追上殷宁解释一二,却被殿上的殷长安给唤住了。
“顾少府,留步。”
“陛下还有其他吩咐?”顾清棠脸上笑容一沉,其实她心里也有话想对殷长安说,所以说完这句话后,左右看了看殿上伺候的太监宫女。
“八分,带他们下去。”殷长安挥手示意八分公公一干人等先退下,他却从龙椅上一路走了下来,亲手关上了大殿殿门。
顾清棠从未瞧见过殷长安这种举动,当下往后退了一步,正色看着殷长安,道:“陛下还是不打算放过小公主么?”
殷长安第一次脸上出现了属于帝王的阴冷笑容,他凑近了顾清棠低声道,“白巾是假,同房是假,你与皇妹之间根本算不得夫妻,朕如何会放过这个联姻的好机会?”
“你……”顾清棠惊瞪双眸,“请陛下慎言!”
“顾少府,你别忘记你的身份。”殷长安低声提醒了顾清棠一句,“二皇兄精心培养你,你可别顾着与朕的皇妹荒唐胡闹,忘记了朕的大事!”
蛰伏一年,殷长安岂是甘心做傀儡皇帝的人?
到了今时今日,顾清棠终于弄明白了,身为光王的瘫子二皇子为何能养那么多的死士心腹,甚至还可以精心布局准备对付年太尉,原来真正的幕后主子是当今天子殷长安!
“所以,陛下还是暗地里许了阿宁给大车大王子?”顾清棠面色不改,却心急如焚,因为她已经猜到,那日柳云儿的提点并非是虚话,光王确实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否则殷长安也不敢如此笃定她与殷宁之间什么都没有。
可纵是处境危险,顾清棠还是要问这一句,“微臣倒是有些好奇,陛下是如何让大王子相信阿宁还是完璧之身?”
殷长安阴阴一笑,依旧低声道:“面上无须,说话甚柔,顾少府不是太监又会是什么?”
怪不得——
顾清棠恍然明白,为何今日大王子会对她处处敌意,原来,原来他是认定了小公主嫁了一个佞臣太监。
所以,今日殷长安专门请了小公主来,是早已料定顾清棠必定会与大王子起争执,如此,一来,可以让顾清棠顺势讨好三王子,让她更被年太尉与年太后信任,二来,可以让大王子瞧见他的小皇妹是如何的水灵,掂量一下大陵付出的这些筹码值不值得他日大车出兵帮忙□□?
本来是个唯唯诺诺的傀儡皇帝,却不想竟是个藏在幕后的狠角色!
顾清棠不得不承认,她如今身陷的这盘乱局,远远超乎她想象的危险。
就在顾清棠越想越惊之时,走了好远都不见顾清棠追上来解释的殷宁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了那座巍峨的大殿。
讨厌鬼!这次竟哄都不来哄她了!
这半点都不像顾清棠的行事!
殷宁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一咬牙,索性回头去瞧瞧,顾清棠是不是又在玩什么把戏?
“顾少府,脸色如此不好,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殷长安走到了顾清棠身侧,手掌落在了她的肩头,却放肆地摩挲了起来,“朕,还是会有些心疼你的。”
顾清棠嘴角凉凉地一笑,往后又退了一步,却挺直了腰杆,肃声道:“还请陛下多心疼一下这皇城中的女子,莫要太过凉薄了!”
“哦?”
“阿宁已嫁与我,还请陛下日后莫要再做今日这样之事。”
“顾少府,你凭什么说这句话?”
“我可保陛下不用借大车之势便重掌大权,陛下可否允我,放过阿宁,莫要再动让她联姻大车的念头?”
“朕先看看你会如何做?”
☆、第二十七章 .情种悄发芽
“参见公主!”殿门外,突然响起了八分公公的急呼声。
殷长安却突然扬声道:“顾少府,朕知道你与皇妹鹣鲽情深,所以才派八分去请她来与你一起用膳,你这样说朕,难道朕还错了不成?”
殿门突然被推了开来,殷宁一步踏入大殿,错愕地看了一眼殷长安脸上强忍的怒色,又看了一眼顾清棠平静的脸,“你们在说什么?”
殷长安不给顾清棠解释的机会,当先抢话道:“顾少府责怪朕不该请你来赴宴,朕只是一片好心,可是顾少府似是很不高兴。”这一刻的殷长安,又是那样唯唯诺诺,身为天子却有几分惧怕顾清棠,像极了一个傀儡皇帝,说着,还故意对着顾清棠一拜,“唉,看来是朕错了,还请顾少府原谅。”
顾清棠就那样静静看着殷长安演戏,却一句话都不能解释,生怕她的解释会让殷长安找到借题发挥的句子,让殷宁更加误会她。
殷宁看得心疼,连忙扶起了殷长安,道:“皇兄,你是陛下,岂可对这个下臣行礼?”说完,殷宁失望地看着顾清棠,哑声道,“我原以为……以为你真的在改……在努力做我心里的驸马……可是你……你……可还记得你是臣,皇兄才是君?”
“呵,我就是不喜欢你被其他男人看,仅此而已。”顾清棠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不似往日温暖,她凉凉地抿唇一笑,转过了身去,“陛下可要记得方才微臣说的话。”
“朕,受教了。”殷长安骇然低头,哪里还有一个君王的模样?
顾清棠皱眉一看殷宁,狠狠一把握住她的手,快步带着她走出了大殿,径直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顾清棠!在皇兄面前,你怎可如此放肆?!”殷宁拼命挣扎,可是越是挣扎,顾清棠的手却抓得更紧,紧到让她觉得隐隐生疼,“放开本宫!放开!”
“公主……驸马爷?”
一直候在宫门外的小夕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当看见两位主子难看的脸色,不禁慌了起来,这可是她第一次瞧见驸马在公主面前黑脸,可见公主驸马定是真真正正地吵架了。
“顾清棠!你放开本宫!”
马车前,殷宁终于甩开了顾清棠的手,眼底噙起了泪花,怒声道:“佞臣,你当真是佞臣本性,永远都改不掉!本宫告诉你,本宫是大陵公主,不是你顾清棠一个人的玩物!”
“你什么都不知道……”顾清棠握紧了拳头,沙哑地道了一句,看向殷宁之时,双目一片红润。
殷宁是第一次看见顾清棠这个模样,似是极怒,又似是委屈,她本来还想跟顾清棠对骂上几句,却硬生生地哽住了话。
顾清棠苦涩地笑笑,忽地欺身逼近殷宁,一字一句地道:“殷宁,我告诉你,这一辈子,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小夕惊呆了眼,这样直白的情话从顾清棠口中说出,染上了一抹不容怀疑的炽烈感。
殷宁哪里是被人威胁的性子,她挺直了身子,这一次不躲也不闪,咬牙道:“顾清棠,你凭什么?!本宫告诉你,本宫永远不会喜欢一个佞臣!永远不会!”
顾清棠的眼圈越来越红,泪光微闪,她往后退了一步,兀自笑道:“我说过,我喜欢你便够了。”声音一柔,她哽咽了一下,接着哑声道了一句,“阿宁,我们……回家吧。”
“本宫不想跟你同行!”殷宁狠狠瞪了顾清棠一眼,转头招呼小夕,“小夕,扶本宫上马车,我们回府!”
“这……”小夕迟疑地看了看顾清棠。
“去吧。”顾清棠沉声说了一句,扭过了脸去,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涌出的泪水,吸了吸鼻子道,“好生伺候阿宁,今夜,我就不回来扰她清净了。”
殷宁犹豫地看了一眼顾清棠,小夕却帮她问出了口,“驸马不回府休息,今夜难道要在少府监过夜么?”
顾清棠轻轻一笑,“我以前就是一个人过的,留在少府监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就别回来了!”殷宁愤声道了一句,不等小夕搀扶,就爬上了马车,钻入了车厢,冷冷地放下了车帘。
顾清棠强忍了一下心中的委屈,微微一笑,朝着小夕道:“我先走了,记得照顾好阿宁。”
“是。”小夕看着顾清棠落寞走远,说不上来为啥心头会酸酸的。
当小夕也进了车厢,车夫开始赶车往驸马府的方向行去,小夕看向殷宁,才发现殷宁的脸上已染了泪痕。
“公主……这是怎么了?”小夕低声问了一句。
“讨厌鬼!他就是个讨厌鬼!”殷宁委屈地强忍泪水,可是泪水不由她控制地簌簌涌出,“每句话都说得那么好听,到头来,好多都是假的!本宫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再也不要相信他会是个好人!”
小夕低头嘟囔了一句,“公主可是误会驸马爷了?”
殷宁猛地摇头,咬牙道:“本宫亲眼看见他欺负皇兄,他根本就没把皇兄看在眼里!还说……还说不喜欢本宫被其他男人看……好像本宫就是他一个人的私物一样!本宫是堂堂大陵小公主,他不敬皇兄,不尊重本宫,本宫……本宫再也不想看见他!”
小夕惊瞪双眸,想了想,吞吞吐吐地道:“公主……其实……或许……驸马爷是在……吃醋……许是他气糊涂了……才没有顾忌那么多吧……”
“他吃什么醋?”殷宁心头气得厉害,又想到顾清棠与那大车侍女的眉目传情,“他在本宫面前与那个大车侍女眉来眼去的,本宫还没有跟他计较呢!”
小夕大急,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劝慰公主,她抓了抓脑袋,急声问道:“额……公主……今日国宴……可是有其他男子多看了您几眼?”
殷宁想到了安图那双放肆的眉眼,揉了揉眼睛,“大车大王子实在是无礼,可是那个讨厌鬼明明教训了他,没想到一个大男人还如此小肚鸡肠的,竟还撒气到皇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