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这老太太还没等来刘家提亲呢,就等来了告状的。
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她毫不意外,可贾赦这都三十快过半的人了,三品官儿了,还被人告到她这里来,而且来的不是别人,还是她的弟弟,贾赦的舅舅,保龄侯。
保龄侯既然是贾史氏的弟弟,当然不用避讳。原本姐弟两个不年不节的还真是难得见上一面。而贾母在知道弟弟过来后,心里还很是诧异,但也忙令人请了。
等弟弟来了她就问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去岁开始,她这个兄弟的身子就不太好,还托了贾赦的人情请了白术,这才好了些。
保龄侯清咳了两声,然后看了看贾母,看她面带红色,眼含关切,显然过得极好,那贾赦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而对贾母有何不敬,心里也就放松了些,对贾母苦笑道:“赦儿他最近闯祸了。”
会称呼贾赦为赦儿而不是恩侯,也只是因为贾赦如今已是荣安侯了,这个字称呼出来也就难免的有些尴尬。再加上身为舅舅,称呼他亲切一些也无妨,故以此相称。
贾母有点懵,缓了缓她才对弟弟道:“你先别说什么事儿,我只问你,你身子怎么样了?”弟弟刚刚避而不答,她瞧着他那脸色不放心呢。
保龄侯苦笑道:“比去年好多了,只是还要养着,你且放心,白术说我还能活上几年呢。”
贾母听了如何能放心?不过好在是有了去年的刺激,今年这句“还能活上几年”就已是好消息了,是以她才叹了口气,问:“我还真有好多年没被人这样找上门,说那小子又闯祸了,是怎么回事儿?”
保龄侯苦笑道:“说闯祸,的确闯祸了。可要仔细想想吧,他倒也未必做错了。”
贾母就给弄糊涂了,这到底是错了还是没错?是闯祸了还是不曾?
保龄侯才道:“你知道这朝中大臣,有八成都在户部借过银子吧?”
贾母瞬间想到贾赦前些天像是谈笑一样跟她说的一件事儿,顿时道:“他前些天跟我说家里欠了国库的银子,我知道这件事儿,当年你姐夫曾经与我说过,与宁府一同借了国库的银子,倒也没多少。他说如今他在户部当官儿,那国库都没银子了,空虚的很,就想把家里的欠账给还上,也好不被人说三道四……我便同意了。”
贾母怎么能不同意?毕竟儿子现在可是一家之主,她可是要全力支持儿子的事业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他和宁府冷不丁地把钱给还上了,听说这两天还打算去找北静王和南安郡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保龄侯对这事还是有点火气的。
毕竟这勋贵家里谁没借过钱?北静王和南安郡王是不差钱的,可问题是差钱的人家可有不少啊!
听到贾赦放出来的风声后,这些人家都有点着急了。倒是没几个敢直接找上贾家的,但是找到他诉苦的却不在少数。都是沾亲带故的,倒起苦水来都是一盆接一盆的,让保龄侯别说安心静养了,只老妻的牢骚就让他烦闷不已了。
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保龄侯府如今也是不比当年了。
他是嫡子,也是唯一的弟子,除了眼前这位姐姐就没有一母同胞的血亲了。当年分家后,得了近乎所有家产。可是他却生了三个嫡子,俩闺女,还有俩庶子。
这家里人口一多,起初不显,等到孩子都大了,成家立业了,这日子就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
祖产不能动,大儿子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好,他一直唯恐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就先他去了。剩下的老二有点混账不怎么上进,老三倒是一头扎在了军营,也让他有几分牵挂。
他早就琢磨好将来把这家业留四成给老大,剩下老二和老三对半分。可仔细一琢磨,倒也委屈了老大,毕竟谁家嫡长子只得这么点的?
这已经是他的心上的一块巨石了,这贾赦冷不丁地又来了个带头还钱,能不烦?
贾母听完了,看了下时间也是不早了,贾赦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估计她这个兄弟也是掐算好的时辰过来的,便道:“等他回来你就好好问问他好了,这些朝廷大事,我也不是很懂,只是他这样做,是不是有谁的意思在里面?”
她说的当然是太子!
毕竟如今是太子监国。
圣人当年就爱玩这一手,动不动南巡啊,再南巡啊,还是南巡啊,然后就把太子往京城一丢,自己出去享受半年。
之所以一直没出乱子,那也是因为太子他能干啊!也因为儿子忒能干估计让他有点心里惶恐了,这又把儿子给废了。
保龄侯也不客气,便答应了。
贾母这才跟他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的,比如关切他现在用的什么药啊,家里老大的身子骨好点没啊,等等再等等。不过贾母心里却盘算着另外一桩——
钱,已经还了。人,也在还钱的时候也得罪光了!
所以现在就算是坏事,她也要想法子帮儿子把这事给变成好事。至于哭穷的,这老太太倒是不在意。
所谓破船还有三千铁钉呢,谁凑吧凑吧凑不出来?不过是自己不想还也不想让她儿子带这个头罢了。就比如保龄侯府吧,真还不出钱?才不是,只是不想还。
她心道,这几日看来还要多开上几家当铺了,做它一票不亏。
至于侯府,她私下里贴补点,弟弟一家还能为了这个跟她生分?
保龄侯今天上门来可不是为了打秋风来的,他们府里还没有惨到这个程度呢。可之所以没继续再跟贾母把问题的重要性和严肃性继续然后唠叨下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姐姐一贯是有自己主意的,指不定心里有什么想法。
再说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和贾赦之间有点尴尬,有些事就算是外人不知道他这个当舅舅的也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敢难为贾母,有什么他跟贾赦说不好吗?
贾赦向来没有加班的习惯,不管年底的户部多少人忙成傻逼,但谁让他是二把手呢?而且一把手还告假了啊。不管多少人是卢亣那边的,可明面上他发号施令还是没人敢使坏的。
于是侍郎大人该下班的时候准点下班,才不理会那一堆沉陷苦海之中的芸芸众生。
只是等到了家门口还没下马车就被贾母院子里的小厮给堵在了家门口,接着以上都没换呢就被请到了贾母的院子里。不过小厮也是干脆利落的把保龄侯卖了个一干二净。
听说自己舅舅来了贾赦就不奇怪贾母这行径了,他对这事儿心里有数儿呢,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来找贾母的不是其他勋贵,而是自己的让亲娘舅。
好吧,看来保龄侯府的日子还是比自己想的过的艰难了点儿。
他也没让保龄侯久等,直接马车直接停在了贾母院子外面,一下马车就快步疾行,等见到保龄侯后立刻笑道:“舅舅您今天怎么过来了?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保龄侯看自己这个外甥比去年的时候显得脸更嫩了点的外甥,差点没咳出声来——
他怎么觉得贾赦是越活越年轻了?再想想太上皇那身子骨,再加上那献宝有功的旨意,少不得让他这个行将就木之人多想了些。
“好多了,至于今天为什么过来,这还不是因为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地,你还不是户部尚书呢,就出那个风头做什么?”
这话显然是极不客气且站在长辈角度地指责了。
贾赦却是脸一绷,全没了刚刚的笑脸儿,就连那双桃花眼也都显得格外冷凝。“舅舅这话说的,外甥如今管着户部,整天为户部的欠银发愁,这自己还欠着户部的银子,还怎么能挺直腰杆在户部为官?”
这番所答显然不出保龄侯的意外,使得他哼道:“你自己还了也就算了,还打算让北静王一起?这样下来是不是接着就要游说我们了?你可是不知道自从你把银子还了之后,我都听了多少抱怨。”
贾赦见他面色不好,说话的时候胸口还起伏不定,哪里还敢让他再站着说话?连忙扶着他坐下,又给他断了杯茶,待他看上去好点了才道:“这银子迟早要还的,我说句不好听点的,这也是仗着咱圣人好脾性啊,可要是换了一位,他们还敢如此?也跟您透露下吧,圣人估计又琢磨着想南巡了,可国库没钱啊,您当他真不在乎?”
如今开国不过两代,实在是太、祖太能活,到了圣人这里,虽然之前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可不好了那么多年还都熬过来了,以至于大臣们都习以为然了。
可再怎么着,这人的寿命那也是有限的,圣人之后,新王登基,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情形。这些保龄侯当然知道,可圣人不是瞧着还挺好的吗?他难道要用这样的话去跟那些找上门来的人说?这不是诅咒圣人?
但是圣人有意南巡就不同了!
如今太子监国了几个月,虽然起初还有些个上赶着给他找麻烦的,但没多久那些人都被震慑了,乖地像鹌鹑一样,所以圣人像当年一样有意南巡,倒也不奇怪。
要是这样一来……
保龄侯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贾赦又道:“您是我舅舅我自然不会骗您的,圣人是真的有了这个心思,只是也知道国库艰难,而且眼下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是个好时时节才没有成行,要是等过了年,又或者说过了明年到了后年,圣人又能忍得住?”
想出去玩,去不成就是因为没钱,没钱就是因为有人借了钱不还,这圣人就算是再装大度心里也得难受啊。
他要是没挑头还钱也就算了,现在他钱已经还了,再忽悠上几个,就算还有人想撑着不还钱,这心里不也得提着?
保龄侯顿时叹道:“你这小子……”
贾赦笑了两声。
保龄侯见自己不但说不通他,还被他这一句话给说得自己都动摇了,只得无奈而返,并且让老伴儿去翻账本去了。毕竟这小子也没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别人的钱还能被人找上门,要是欠着国库的钱……早晚要还啊。
他们府里苦两年,这笔钱也就出来了。
因保龄侯坚持要走,贾赦不敢强留他,只得亲自送他出府。等马车走远了之后他才冷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