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分这两个字一入耳,鸳鸯的身体就微抖了一下,要不是她正好跪着,怕是要站不稳。
贾母又道:“你说你不嫁人,如今我活着也就罢了,可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年的好活?待我死了你又要如何?”
“老太太您要是在,鸳鸯就伺候您一天,您要是不在,鸳鸯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鸳鸯抬起头,双眸坚定地看着贾母,全然不似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有的勇气。
贾母却是摇了摇头,“那你能告诉我,你又是为什么不想嫁人?”
“因为鸳鸯眼看着其他姐姐嫁了人后的日子……是鸳鸯心大了,在您身边伺候着您也跟着您过着好日子,受不得苦。”
贾母顿时笑了,“瞧瞧,这不是说到点子上了?你当姑子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原本只有四五分肯定,眼下里已看出了七八分,这丫头是个死心眼的,未必存了当姨娘的心,只是倒也看不上其他人。
也是,见惯了贾珠这样的,这满府上下的小子又有哪个能入得她的眼?她这个老太太也能毫不客气地说,鸳鸯在她身边过的日子有些个小门小户的家里的小姐都比不上,这样养大的丫鬟就配了个小厮又哪里妥当?
她也不想再和鸳鸯继续说这个事儿,说白了鸳鸯也就是一个丫头,不管她将来愿不愿,她都会给她安排好一份前程。要是真不想嫁,她就再琢磨个几年,或者到时候跟老大讨个情面,将来也善待了她。
她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瞧着今天也不像是能跟你说通的,你起来吧,我也累了,先眯一会儿,等到了家再喊醒我。”
鸳鸯忙应了,待见贾母真的眯眼小憩了起来,她那心仍旧砰砰砰地响个不停,浑身微颤。
她想起她嫂子前两天跟她说的话,话里话外的,都是提的赖尚荣。那赖嬷嬷因为伺候姑太太有功,再加上大老爷也没再发落赖大,原本在他们这些下人眼里看着大管家的位置随时保不住的赖家,看上去地位又牢稳了起来。
因赖尚荣是赖嬷嬷的长孙,也是所有的孙子里最被娇宠的那一个,平民的身份,不说别的,贾母院子里的这些丫头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这桩。
毕竟她们这些当丫头的,将来的前程最好也不过是能当个姨娘,如同那云卷一样。再不然就是配个管事,再下下策才是被放出府去,从此就从豪奴一下跌落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平民百姓,日日都要为生计所累,哪里有现在的轻松日子?
要是买来的也就罢了,他们这些家生的奴才要是被放出去,多半都是一家子一起,又还有什么活路?
是以鸳鸯的嫂子就觉得赖尚荣那是顶好的人选。
先且不说那赖家还有多少家底儿,只说那赖尚荣也是被当成少爷养大的啊,这些管事里谁又能比得?不过说到这个,鸳鸯的嫂子其实也在心里叹着气呢,觉得鸳鸯没赶上好年景。
什么时候是好年景呢?当然是大老爷还没洗心革面的时候!就鸳鸯这模样,还当不上一个姨娘?就算不提大老爷,二老爷那边……
可鸳鸯坚持推辞了。
她既不想嫁给赖尚荣,也不想配个管事的小子,更不想出府衣食无着。虽然那强抢民女都是戏文里的说辞,可是万一嫁了一个赌红了眼就卖了媳妇儿的她又要怎么活?
甚至有了云卷这个前车之鉴,她还不想当姨娘……
当时她心里还有贾母这根救命车,可如今贾母也提起了此事,她还能撑多久呢?鸳鸯悄然擦了擦眼泪,生怕惊动了小憩中的贾母,也不想红了眼眶,等到了荣国府再被那些最擅长察言观色的丫头们看到,又不知道会有什么难听话传出来。
等贾母走了没多久,贾敏因惦记着林如海被外放这一桩。她刚刚只是为了安慰母亲,其实对林如海外放,她心里也是忽上忽下地,毕竟这外放的地方要是个富庶之地也就罢了,要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她还真忧心她的黛玉。
她便打发了人去请了林如海。
林如海今天虽然没有待客但也请了一天假,正在母亲的院子里用个拨浪鼓逗着他的小宝贝,看她那双灵动的墨眸随着鼓转来转去,像是已经能看清楚一点东西了,心里那是一个美滋滋。
听说寻常的孩子都要七八天或者十几天才能看清楚点东西呢,他们的女儿果然聪明伶俐。
如今听妻子请他过去,他便不舍地放下了拨浪鼓,又叮嘱了两句奶娘,这才从贾母院子里来到他和贾敏的院子,对贾敏笑道:“岳母这就走了?我还当她还要再跟你说会话,你居然也不让人喊我送送她老人家。”
贾敏叹道:“母亲情绪有些不对,就先走了。”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太过欣喜的缘故?”林如海当然知道贾母这个老太太对贾敏这个唯一的女儿看的是多么宝贝,不禁笑道:“要是真舍不得,就在咱们府上住上两天也是无妨的。”
贾敏叹道:“不是这一桩,而是她听大哥说你要外放,哪里舍不得我?刚刚还老泪纵横,我看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再加上外放一事非同小可,我心里也放心不下,这才请了你来问问。”
林如海这才知道缘故,便抓了贾敏的手握在手中,轻轻地凑在嘴边亲了下,道:“是有这事,只是如今质疑还没有下来,我怕还有什么变故,这才没有告诉你和母亲。殿下已经跟我透了风声,说过些天就打算让我升任兰台寺大夫,十月底就去扬州管盐政。具体的怕还要几个月才能知道。”
扬州?贾敏顿时松了口气,道:“我还担心你不知道被下放到什么穷善恶水的地方,到时候带着孩子赶路怕有不便,甚至琢磨着要不要跟老太太先留在京城呢,要是去扬州就好办了,到时候直接走水路便是。”
林如海这才知道她居然想到如此之远的地方去了,不禁哭笑不得道:“你啊你,居然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见贾敏并未文籍问及盐政,他心里也蓦然一松,毕竟那个位置虽然是油水最多的,可同样也是最紧要的!不过因为少有能连任的,所以林如海倒也没有特别担忧。
毕竟他出身姑苏,读在江南,老师如今虽在京城为官,但有先父和老师的关系,再加上他的一众同年和昔日的同窗,那个位置他自觉还是能够全身而退的。
因此他也没跟妻子说这些让她无端担忧,便道:“只是岳母如此疼爱你,待旨意下来,你便带着我们的玉儿回荣国府小住一段时日。我觉得母亲肯定会同意的。”
贾敏心中大为感动,双眸含情脉脉地看着林如海,一时间这屋子里粉红气场爆满。
隔日便有旨意到林府,林如海正式升了官儿,成了兰台寺大夫。
这前一天喜得千金洗三,后一日升职四品,林如海一下风头正劲,不知让多少人心生羡慕,也不知让多少人恼火。
那已经探听到风声的三皇子司徒彻正是其中最为懊恼之人!
巡盐御史其实并非一个,而是有多个。分两淮、两浙,与长芦和河东,共四个职位。因关系到盐税,是以这个位置虽然只是四品,却是所有四品以下官员都想会渴望的位置。
什么?你说三品官儿?这三品就是个分水岭啊,三品以上还能冲刺下内阁,谁还稀罕这个?
不过两淮盐税占了全国的一半儿,乃是最紧要的,而林如海在几个月后会被调职的,也正是这个位置。
司徒彻看完金陵回来的信顿时就砸了一个杯子!他都提点了几次了,要让那边赶紧把任上的亏空赶紧还一还,纵然不还也要赶紧老些银子留作它用。
毕竟欠了两百万两和三百万两都是一个下场!
可他那好舅舅如今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居然还如此天真地认为他那个好父皇不会不念旧情?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些天他也算是看清楚了,父皇是真的打算一意孤行,甚至还有了封禅泰山之心。
他要是手里有兵,兴许还能放手一搏,可有老四和老五盯着,这些年他始终都没有准备周全,若是贸然……还不如现在这般了!
可父皇的身子不是越来越好了?太医院甚至都不再给他进补,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执意退位呢?因为想不通这个关节,他这些天都没有睡好,眼下一片乌青。
他待怒气发泄地差不多了之后,就转而亲自磨了磨写了一封信,只是这信并不是送往金陵。而是送往宫中。
因他的母妃甄贵妃在后宫经营多年,他倒并不担忧这信被不该看到的人看到,等写好之后立刻封上火漆,让人送入宫中。
等戴权听说了此事,已是半个时辰后,他倒也没有打起那封信的主意,只是让人直接送到甄贵妃手里。他其实还挺想知道这对母子还能玩什么花样的。
不过比起甄贵妃,更让戴公公心中不快的还是他最近听到的德妃可能有孕的消息。
都生了三个了,之前还放过假消息,现在居然又有了?戴公公想起圣人前几个月一共就没有宠幸过几个人,就不禁吩咐了下去。
因上次被德妃和吴贵妃堵了门,大肆发作了一通最后还闹到了圣人这里,那甄贵妃早就等着抓德妃和吴贵妃的把柄呢。吴贵妃也就罢了,有那么一个爹,在彻底作死之前其实也没人能怎么着她。
就算是想,圣人也不允啊!
可德妃就不同了。
瞧瞧他多好的心肠,这深宫如此寂寞,他还会给她们找点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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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最近大老爷都是数着数盼着过日子呢——
这才二月,圣人如果打算四月或者五月春暖花开不冷不热的时候,风风光光的去泰山封禅,也就再过上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就要提出来。
毕竟是圣人出巡嘛,这可不是小事,而且相当的烧银子。
自从前些天南安郡王和北静王都将家里的欠的银子还上了之后,就陆陆续续有些个勋贵来户部还钱,多则一笔还清,少则先还个两三万两。
总之这让一贯看他不顺眼的卢亣都瞧他顺眼了不少,最近也鲜少对他说什么嘲讽的话。只是这老头终究还是一肚子坏水,不管是哪家勋贵来还钱,这老头准让这些人来找他,躲都躲不掉!
想想啊,他不但带头将钱还了,还要当面收人家还的欠款!他要拉多少仇恨值啊!不过也好在现在还钱的都是家中掌舵人心思通透的,都能看得懂形势,因而个个都是面上带笑,对他客客气气地,没有敢当面怼他的脑残。
不过要真有一个,大老爷发誓,他妥妥要将他拉出来当个好范例!
当然了大老爷现在也不是任由卢亣欺负的,自从管了接待这活儿,大老爷就将户部其他事一推二五六,全不管了。至于有没有锅给他背?他都在户部呆了一年多了,还能再当背锅侠,只能说他自己也是个脑残好吗?
因为一下子清闲了下来,他除了盼着日子赶紧过外,就琢磨起了怎么应付圣人——在他当上太上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