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言吐完了,甩开他,回到那桌上继续喝,一罐一罐地往身体里赛,仿佛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跟她拼酒了。俞庭君笑着望着她,都没发现自己的目光多宠溺,但是渐渐的,他就笑不出来了。
她的眼角淌下眼泪来,喝得天昏地暗,趴在桌上大哭。是那种嚎啕大哭,眼泪鼻涕都抹在袖子上,然后踉跄这走到她面前,就着他的衣领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心里微微一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难道她知道了?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嘉言俯下/身,盯着他,抓着他衣领的手在颤抖,有点儿魔怔地喃喃:“你知道吗?我太婆就是得这个病走的,那时候还是中期呢,但是没有用,从住院到离开,只有四十二天。我们把她从本地的医院转到外地,连着看了两个专门的肿瘤医院,但是就做了一次化疗,她就不行了。我那时候天天守在她床边,她白天不睡,晚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说她疼啊,热啊,就那么张着双眼睛看我,问我能看好的吧,能看好的吧?宝宝,端午我还要给你做粽子吃呢。”
她趴在他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眼泪洇湿了他的衣襟。
俞庭君抱住她,看见她晕倒在他怀里,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擦去了她眼角还未干涸的眼泪,把她打横抱起来。
嘉言醒过来的时候,都第二天十点多了。宿醉的感觉真不好受,头痛欲裂,她烦躁地在床头摸了摸,房门就开了。
“醒了啊?”俞庭君端着碗鱼汤进来,随手递给她:“把这个喝了。”
“什么啊?”她只闻了一下就拧起眉,“闻着跟毒/药似的。”
俞庭君在床边寻了块地儿坐了,淡笑看她,慢慢吐出三个字:“醒酒汤。”
嘉言愣在那里,分明不相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意思很明确:您大少爷会做吃的吗?她可不想当小白鼠。
俞庭君说:“我烦下厨,不代表我不会,我姥爷做的一手好菜,我小时候心血来潮的时候就跟他学过,就跟我跟我爷爷学习不同材料的冶炼和研发一样,那就是个兴趣。但是,就算是个兴趣,也肯定不比你们这儿那些个五星级大厨差。”
“吹、吹。”
“喝吧你,喝不死你。”他一把塞她手里,耐心耗光的模样。
嘉言半信半疑地喝光了,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喝完以后,脑子确实清醒了点。俞庭君见她的表情就笑了,拍了拍膝盖站起来:“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儿,回见。”
嘉言说:“谢谢你的酒。”想了想,又加了句,“还有你的汤。”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来,回眸一笑,扬了扬密丽的飞眉:“哥哥这儿可不兴这套虚的,要真有诚意,你以身相许得了。”
“就怕您老没两天就腻了啊。”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机械表:“9月4日,北京时间,10:15。”
嘉言没明白。
“三个月零三天四个小时加24分钟。”他笃定地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可是我费了三个月都还没搞到手的女人呢。”
按照剧情,她该来一句:我真荣幸的。
可是——去你妈的!
俞庭君看了她的表情就笑了,然后收起表情,神色是严肃的,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嘉言还从来没从他脸上看到过这种一板一眼的表情呢,就跟电视里那些个领导似的,不由就坐正了些。
就听得他说:“开个玩笑,别当真。嗳,嘉言,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样的开头往往没有好兆头,尤其是这人此刻的表情让她心里头发寒。她正要阻止,他已经毫不留情的开口,冷冷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着。哭过就算了,接受现实吧,早点准备后事,左右不过一两个月了。”
“我舅舅还没死呢!”她咬着牙齿,瞪视他。
“别这么看着我,你是不错,挺有胆识,算是个女中豪杰了。但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让她听得更清楚明白些,“我跟你讲,就是中/央领导搁我面前我眼睛也不带眨的,该握手握手,该问好问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觉得你能震住我?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没毛病吧你?醒醒。”
女人就不能惯着。他是看上她了,不过,不代表他要迁就她。他不喜欢欺骗,一开始装得那么绅士,结果骗上了床这也不玩那也不玩的,那不是败兴吗?这讲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他可没有霸王硬上弓的爱好,太low。
“你给我滚!”
俞庭君说:“滚是滚不了的,我打娘胎儿出来还没学会这个字呢。不过嘉言,你多么聪明啊,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与其折腾,不如让人早点儿入土为安。”
这话太没人性,已经不是冷酷那么简单了,他自己都笑了一下。
可是,他说的是实话。
就跟那时候他爸爸带着兰芷慧离开时一样,他就站楼梯上看着,看着他妈跟个傻逼似的又哭又闹就差没下跪了。真是有病,跪了哭了那男的就不会走了,他就不会变单亲了?
早就知道结局的事情,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贺东尧抢了他爸又怎么样?他什么都比贺东尧好,家世、学历、钱财乃至在南京部队里的成绩。现在,他女人也迟早是他的。他贺东尧捧手心里几十年还求而不得的女人,他俞庭君玩儿就玩了,玩完还给他一脚踹了。他能把他怎么样?
他就要跟他一辈子做兄弟,压得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偏偏周围人也只能说:俞家的老四多有风度啊,一点儿都不记恨贺家那孩子啊,多优秀的小子啊,样样都是拔尖儿的。
不记恨。
他记恨个什么啊?一个什么都比不上他的人。
他往外走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大笑出声。
这一大帮子人怎么都这么逗?
☆、第018章 杉彤
第018章杉彤
嘉言的学业越来越紧了,但是她每周都抽几次去看舅舅。不过第四周,他的肚子已经水肿了,和医生商量后,他们决定抽水。但是,水抽出来后黄里带着红。医生也不敢再抽了,征询家属的意见。
表哥白宇上周就从上海回来了,表妹杉彤月底打过一次电话回来,舅母和她说,没事,你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分心,准备高考要紧,记住,高考才是第一位的,不要让我们失望。表妹说,怎么爸每次都不在啊?妈,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舅母说,没事,你爸到外地进货去了,得过一段时间才回来。
挂了电话后,小外婆把舅母拉到一边:“你别怪我说得直白,看开一点吧。看这情况,怎么也不可能撑到明年了,再拖,也就一两个月的事了。你这样瞒着杉彤,能瞒到什么时候啊?她明年才高考呢,你能瞒到那之后吗?”
舅母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反正现在我不能让她知道。”
嘉言在床边给舅舅打扇子,舅母过来说:“我来吧,你休息一下,这都几个小时了。”
嘉言也不逞强,把扇子交到她手里,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空调。上面显示21度,已经很低很低了,屋里陪床的人都冷得打哆嗦,舅舅还一个劲儿喊热,整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像是身体里有一把火。
嘉言快步跑出去,靠在走廊上发呆,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当着病人的面哭出来。
“嘉言。”有人在旁边拍她的肩膀。
拍了两下,她才机械地转过头去。是贺东尧,一身军绿还没脱呢,满身的汗,脸上都是担忧。他知道以后,费了好大劲疏通关系,请了一个月假回来。
“东子,你怎么回来了?”她笑了笑,只是这习惯性的笑容现在很难拉出自然的弧度,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的“虚”。
“出了这种事儿你怎么不跟我提呢?”
“提什么啊?告诉你了,你能给我变个神医出来把人救活啊。”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瓷砖地,神色平和。
但是,就是这种平和让贺东尧知道,她现在太不正常了。他握住她的肩膀,担忧地看着她的眼睛:“嘉言,你怎么样啊,没事吧?”
她慢慢摇着头:“没事。”
“……”
“没事。我就是有点儿想不通,为什么这世上好人都不长命,祸害都遗留千年的,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嘉言……”
“还有隔壁村那王阿保他老爹,前些日子也检查出这个病,但是是早期,开了个刀就好了。钱也没花多少,我们这么费劲的,把那俩塘都买了,该看都看了,什么药都用了……凭什么呀?老天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嘉言你别这样。”贺东尧紧紧抱住她,“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嘉言没有哭,但是整个人都在发抖。贺东尧的心也揪在一起,痛地不能自己。他从来都没见嘉言这样过,记忆里,嘉言是四九城里的小公主,z大结构工程系的明珠,众星捧月的女神,她一直骄傲着坚强着自信着。
“东子,你知道吗?这病虽然不是遗传的,但是医学上有论述,说如果祖上有人得过这个病,说明这家人的基因里就有容易得这个病的因子,抵抗力特别差。以前是我阿婆,现在是我舅舅,我真怕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我。我已经没了父家,我不能连我母家都没有。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才要这么众叛亲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