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贺东尧的话来说“那时候多傲气啊,多傲娇啊,她那时候多彪悍哪,在大院里都是横着走的,谁敢惹啊”。
还有“我跟你讲,她可是第一个从你手里抢过东西的妞啊,而且抢完以后她就扔了。我那时候问她为什么啊。她说她不喜欢吃香瓜。我那个不理解啊,她就跟看白痴似的瞪了我一眼,说她就喜欢这种掠夺的过程”。
以及“就你敢上课的时候揪她辫子,还叫她‘西瓜妞妞’”。
往事如烟,他以为他不会记得了,那么久的事情了。但是,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那些话后,他的记忆忽然无比清晰起来。他那时候为什么总喜欢欺负她呢?分明他是个性情孤傲寡淡的人。
他想起那个曾经扎着两条冲天辫的小姑娘,那个嚣张跋扈、我行我素的小公主,而今这个豁达温和又隐忍乐观的女人。
是什么样的岁月和经历,让一个人发生了那么大的改变呢?
她完全可以撇下这个贫弱困难的家,去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但是她依然快乐地坚持着,努力地经营,照顾她的家人。而他,却在她即将撑起那份天地时候狠狠地给了她一记重击。
他忽然心痛地不能自己。
原来记忆是这样深刻。他以为不被记挂的人,却是他寡淡人生里、晦暗年少时,唯一的光鲜亮丽的风景,一直蛰伏在他纵情声色的懵懂的时光深处中。
如果岁月能重来。
我会牢牢抓住你的手。
再不让你离开。
只是,你会接受这迟来的懂得和爱吗?
☆、第39章
清明过后,嘉言就回到了学校。这些天学业不是很重,她却很不踏实,有一次回宿舍的路上和钱多多说:“我最近总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钱多多满不在乎地说:“肯定是你的追求者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嘉言说:“不大像,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别疑神疑鬼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法治社会的,就算是变态也得掂量着点,你说是不?”钱多多安慰她。
嘉言心想,也是,于是不再刻意关注这事。
那一年的天气有点儿反常,分明还在春季,夏日的暑热就早早袭来。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可以看到身边已经换上各式各样的裙子和短袖衫的女孩。钱多多是个败家子,加上穿相也差,人又懒,一件几千块的衣服都不愿意手洗,甭管冬款的夏款的,一股脑儿团着全扔洗衣机里。这样一来,一年四季起码得报废几万块的衣服。所以,夏天刚来那会儿,她买衣服是最勤的。
嘉言三天两头被她拖着往商场赶,看着她试穿、看着她买,心情别提多郁闷了。不过没法,谁让她兜里没钱呢。
偏偏钱姑娘在这方面还有那么点公主病,衣服穿身上不好看她从来不怪自己丰满,一个劲儿说衣服“名不副实”,穿模特身上跟穿她身上两个样。
有一次,她在一家精品店里看上了一件白色的露肩蕾丝长裙,穿模特身上跟仙女儿似的,飘逸地不得了,就硬要试穿。嘉言看看那模特,又看看钱姑娘今年又健壮了一圈的“麒麟臂”,委婉地规劝道:“我觉得这衣服的风格不适合你。”
店长也委婉地拿来一条浅灰色短袖圆领高腰裙:“您可以试试这条,我们当季的新款,是老板娘自己设计的。”
钱多多拗劲儿上来,死活不听:“我不喜欢灰色,大夏天的当然要穿白的了,不然还不得热死。”一脸你们“傻逼”啊的表情。
嘉言扶额。姑娘,你不看看自个儿的身形,这露肩的能上身吗?你也不看看自个儿有多邋遢啊,穿白的头一天你就给整成黑的彩的了。
店长没法,只好拿了大号的给她。
钱多多换完出来,往那全身镜前一照,脸顿时黑了:“这什么破衣服啊,中看不中用,花架势。”
旁边一新来的小店员听得也不乐意了,讽刺道:“您这身形,穿啥也都这样了,怪衣服还不如去医院整一整,抽个脂肪啥的,兴许还能挽救一下。”
钱多多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小姑娘吓得躲到店长身后。嘉言驾住钱多多,死拉活拽把她拖了出去。这脸丢的!
钱多多一路抱怨,说买衣服的心情都没了,都怪她。嘉言说:“是是是,都是我不对。既然不买了,咱这就回去 。”
“行,去地铁站吧。”
“姑奶奶,你糊涂了吧,这地方哪有通地铁?”
“好像是哦,那坐公交吧。”
说着说着天上就下起雨。嘉言把钱多多手里的东西拎过来大半,拍拍她圆润的小屁股:“快冲,前面不远就是车站了。乖,看好你。”
“收到!”钱多多大声应道,握紧小拳头卯足了劲往前面跑。她运气也真是好,正巧赶上一班车正要关车门,好不容易给挤了上去。司机把门关了,她才喘着气意会过来,忙道:“师傅,我朋友还在后面呢。”
“等下一班吧,都这么多人了。”说完就呼啸而出,留给刚到的嘉言一排尾气。
远远的,钱多多趴在窗口含羞带愧地望着她。
嘉言笑了,对她摆摆手,又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短信:“路上小心,我自己回去好了。”发完以后一大滴水落屏幕上,她忙伸手擦去,把手机放回了包里。这一会儿的功夫,雨势就骤然大了起来,劈头盖脸朝路人砸来。嘉言吃力地拎起包,跨上了站台。这雨却像和她作对似的,斜斜砸过来,不一会儿就把她衣服淋了个半湿。
这个时候正是黄梅天,阴雨连绵的,但这么不巧,正好让她赶上这季节的第一场暴雨。下这么大的,往年也不多见。
站台上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不过手里只有一把迷你阳伞,直径一米都不到的样子,能撑一个人顶天了。她看着她,又看看手里的伞,犹豫着说:“要不一起撑?”
嘉言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你自己撑吧,这大热天的,我就当洗澡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收回了伞。车来了,她走了。
而今真的只剩她一个人了。
嘉言百无聊赖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迟迟不见她的那班车来,她只好拖着大包小包往站内走了走。奈何雨越来越大,无处不在,嘉言真有点破罐破摔的念头了,干脆就站原地任它淋个彻底,打算回去再洗个热水澡得了。
这样的大雨中,白嘉言的面孔也是温润如玉的,哪怕不在笑,眼睛里也有豁达的笑意。隔着车道,俞庭君就像痴了一样望着她,心里踯躅、又含着隐痛,那么急切,却又望而却步。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二十多年肆意的岁月里,有这么一刻的不舍得和不敢。不敢上前,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去。所以,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在远处凝望着她。
但是,当过路的一辆车溅了她满身泥水,她皱着眉却满手东西不能动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快步过去,不由分说抢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嘉言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他,不由怔在那里。
俞庭君也顿了一下,沉声说:“去哪儿?我送你。”
嘉言伸出手,示意他把东西还给她:“不必了。”
她漠然的态度刺痛了俞庭君,再怎么假装平淡,心里的悲意也忍不住冒出来,眼睛却冷冷地盯着她,说着言不由衷的狠话:“去哪儿?我不想再重复一遍。白嘉言,你要知道好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嘉言忍不住就笑出来,抱着胳膊,抬起头来缓缓看定他的面孔,眼神讽刺:“俞庭君,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病。”嘉言说,难以置信的眼神,“在你那么对我以后,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唯你是从?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但是我告诉你,我现在清醒了。我算是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死心了。”
俞庭君的眼睛也一片血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这句话说得极为缓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身体却在细微地颤抖。白嘉言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稀罕她了。这几天他一直跟着她,想着看看她也好,至少不会心里那么空落落地难受了。
嘉言嘴唇翕动,眼中有比恨意更深的隐痛。她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呢?明明那样对待她,把她的尊严践踏在脚底之后,又来找她。他来找她做什么?还没消遣够,或者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对她俯首称臣,不甘心?
“俞庭君,你到底想怎么样?”嘉言疲惫闭上眼睛。
他心里百转千回,却淡漠地说:“回到我身边。”
嘉言说:“不可能。”
俞庭君说:“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肯回来?”
“怎么样都不可能。”不管心是怎样千穿百孔,她依然抬头望着他,眼神平静。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学会的本事,永远别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伤害你的人。你越痛苦,越脆弱,他越开心,越觉得你能拿捏。
他也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她。
滂沱大雨中,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彼此,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过往的路人纷纷驻足,看着和一对金童玉女。他们多像一对深情对望的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