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凌不吭声。
事实上麻仓家的确把叶王的痕迹抹掉了,还抹得十分干净。
至少在人类所拥有的历史上,无法找到任何一丝关于麻仓叶王的信息。
黑发妖怪的沉默让阴阳师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他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将蝙蝠扇放到一边,毫无温度的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敖凌的,久违的温暖与安宁顺着手掌蔓延而上,让麻仓叶王满足的轻哼了一声。
“你长大了。”阴阳师勾着清冽的笑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失而复得的妖怪,一点点仔仔细细的看着已经成长为青年的妖怪,将每一部分都跟记忆中的那个小少年重叠起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敖凌微微湿润的马尾上。
麻仓叶王松开了一只手,抬手落在敖凌头顶上,伴随着一道翠绿的荧光,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黑发拂过,那一丝湿润便尽数褪去。
残魂的身影霎时变得浅淡了不少。
敖凌一愣,将麻仓叶王的手从头顶上扒拉下来,只觉得对方的手掌冷得可怕。
“你是不是傻!都这么虚弱了还管我做什么?”敖凌翻出两张以前麻仓叶王给的治愈符篆,“这个管用吗?”
麻仓叶王顿了顿,摇摇头,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慌慌张张的敖凌直接打断了。
“这个没用也没关系的,我还有四魂……”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敖凌突然想起来四魂之玉现在不在他手上了,意识到这一点,他整个人顿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麻仓叶王叹口气,直起身挪到敖凌身后,将他绑马尾的头绳拆了,以手为梳,一下一下的梳理着手中漆黑的头发,动作之间有着说不出的闲适优雅。
“没关系,这道残魂本来就是留在这里等着你,或者我自己过来的。”
“麻仓家的那些人还没有能够插手我魂魄的力量。”
敖凌愣着神眨了眨眼,想要抬头去看在他身后的阴阳师,却被对方按住了脑袋。
清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动。”
“你的意思是说……”敖凌睁着眼看着自己前方被微光照亮的黑暗,不太确定的问道:“你没有死?”
“死的确是死了,但别忘了,我能转生。”麻仓叶王将手中的发丝理顺,拿过一旁白色的头绳一圈一圈的给敖凌绑上。
完事之后他异常满意的看着敖凌恢复了整洁的发型,重新坐回了敖凌身边。
敖凌伸手理了理落在额前颊边的碎发,跟黑暗同一颜色的眼睛此刻显得十分透亮,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麻仓叶王,等着对方做出解释。
麻仓叶王的残魂却并没有马上交代事情的打算,他倚靠着石台,静静的看了敖凌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放在敖凌的腹部。
黑发的妖怪一个哆嗦,“噌”的一下退出老远。
阴阳师一愣,难得的露出了有些呆愣的神情。
他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阴阳师说着,目光落在敖凌腹部,扫过他自碎发之间隐约露出来的一小片红透了的耳尖,心中顿时恍然了为什么敖凌的反应会这么大。
——小少年长大了。
正如人类一般,妖怪脱离了幼年期,某方面的生理和意识都会被唤醒。
腹部的位置的确是敏感了一些。
敖凌被麻仓叶王的视线盯得浑身都不自在,他砸吧砸吧嘴,没有回答麻仓叶王的疑惑,而是反问道:“你干嘛?”
阴阳师的表情显得非常无辜,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重新看向敖凌,“揉肚皮呀。”
敖凌:“……”
你这个人,有没有一点身为阴阳师的追求和尊严!
黑发的妖怪腹诽着,却还是在阴阳师的注视下,毫无妖怪追求与尊严的变回了小奶狗的样子,迈着小短腿溜达到麻仓叶王的残魂面前就地一躺,四脚大张露出软绒绒的肚皮。
小奶狗哼唧两声,“揉吧。”
阴阳师低笑一声,把小奶狗抱到腿上,一下一下的揉捏着对方圆滚滚的肚皮,时不时还捏一捏奶狗的小爪子。
敖凌伸爪子拍拍残魂冰冷的手掌,“快说你转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转生非常痛苦的吗?”
麻仓叶王垂眼对上幼犬的视线,目光缥缈了一瞬,然后又重新带上了笑意。
“谁知道呢,我是平安京时留下来的残魂,如今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阴阳师说着,揉揉幼犬的头,“按照我死前的推论,我至少是能够成功转生两次的。”
敖凌晃了晃奶狗形态时短短的小尾巴,弓起身子四抓并用的抱住麻仓叶王冰冷的手掌,没吭声。
“托你之前留下的两颗高龙神神力晶石的福,我在黄泉走过一遭之后,道反大神允许我放出一缕魂魄在世间不离开。”阴阳师顿了顿,“两块石头,也刚好换取两次我离开黄泉的机会。”
“可是转生……你的肉身肯定已经被他们毁掉了。”敖凌看了一眼麻仓叶王,“适合你的身体很难找吧。”
毕竟麻仓叶王灵魂之中所包含的力量那样强悍,能够作为他的容器的身体千万个人里都出不了一个。
而强行将灵魂塞进一个窄小的身躯里,无疑是十分难受痛苦的。
敖凌想到这里,抱紧了麻仓叶王的手,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
阴阳师眯着眼感受着来自手掌的温暖,“麻仓家的人可不会放过我的血肉。”
敖凌动作一滞。
“我虽然在这里,却也隐约的能够察觉到外面的大宅里,总是有着些微的属于我的血脉的气息。”麻仓叶王黑色的双眼静静的看入眼前的黑暗之中,半晌,他嗤笑一声,“真是渺小。”
敖凌张了张嘴,“……他们将你的血肉融入了己身?”
他对于当年麻仓家所做的事情多少也有点印象——毕竟也见过融合了妖怪血肉的麻仓家的人。
麻仓叶王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似乎浑不在意的样子。
这样的态度却无疑等同于默认。
敖凌瞪大了眼,黑溜溜的眼中透出愤怒,“他们怎么敢——!?”
“没什么不敢的。”麻仓叶王说着,抱住了瞬间炸了毛变大了身形想要跑出去怼人的黑犬。
温暖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孤寂了数百年的残魂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敖凌感觉到抱着他脖颈的阴阳师可以称得上是软弱的力道,顿时就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到这一缕脆弱的残魂。
阴阳师一下一下的轻拍着他的背脊,将他内心的怒火一点点拂去。
最终成年狼犬体型的妖怪把脑袋拱进了阴阳师的怀里,脑袋和耳朵耷拉着,尾巴垂落在地上,圈住了坐在冰冷地面上的残魂,显得非常失落。
“都怪我。”敖凌感觉到麻仓叶王正轻抚着他的脑袋,不由的埋得更低了,“我要是当时没离开……”
残魂安抚黑犬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打断了妖怪的话,“你的老师,救回来了吗?”
拱在怀里的大脑袋点了点。
“那你就没有错。”麻仓叶王揉了揉黑犬的耳朵,“平安京时的我早晚都是要死去的,哪怕没有你的原因,麻仓家也不会放任我安然的坐在家主的位置上。”
“人类心中的黑暗比之妖魔鬼怪的存在要更加可怖,你留下来也是徒劳,他们总能抓住机会。”
残魂无力的靠着石台,注视着怀中的黑犬,倾尽了所有的耐心与温柔,低语着安抚他。
“凌,如果你没有离开的话,我和你的老师都会死去,但现在,你的老师活过来了,而我也有办法转生,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