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忙笑道:“妾身倒是巴不得能去个人热闹热闹呢,只是,四阿哥年纪小,不懂事儿,天天吵闹的很,若是魏妹妹不嫌小孩子闹腾,那就搬过去吧。”
魏氏忙行礼:“妾身不敢嫌弃六阿哥,只是妾身也怕扰了六阿哥。”转头看皇后:“娘娘您看……”
都不是太欢迎魏氏,其实不用想都知道,就魏氏这样子,活脱脱另一个高氏,这府里的人,除了茉雅奇,谁没经过那种宝亲王眼里只看得见高氏一个人的日子?何况还要在自己的宫殿,看着皇上去和另外一个人亲亲我我,又不是受虐狂。就算要找人固宠,那也肯定是找自己的人啊,谁会将皇后的人放在身边?
皇后也是瞧出来了,只要想找理由,那什么都能当理由。
沉思半天,皇后转头看皇太后:“要不然,就让魏贵人先住在延禧宫?”
延禧宫和景仁宫挨着,既能膈应到高氏,又能让魏氏也离皇上远点儿,皇后虽然走了这一步,但也不代表就是真心喜欢魏氏了,想要扶持魏氏了。
皇太后是没意见的,于是,魏氏就一个人搬去了延禧宫的侧殿。
等下午,茉雅奇就听说,高氏那边又传了太医。原本这是没什么稀罕的,高氏就是这么个娇弱的身体,被气着了肯定是要请个太医来看看的,就算没气着,为着挽回皇上的心思,也得病上一回才行。
可没过两天,事情就不一样了,太医居然给高氏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下子,全后宫的人都坐不住了,包括皇后。但皇后并不亲自去看高氏,而是和之前一样,嘱咐了茉雅奇过去。
已经是第几次看见高氏面色发白的躺在床上了?茉雅奇自己也有点儿数不清了,可这次,就是茉雅奇也能看出来,和以前的那么多次比,不一样了。
以前好歹还能看出高氏是个活人,现在,她身上的生机,几乎已经没有了。
听见脚步声,高氏眼皮子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见是茉雅奇,就露出个笑容:“那拉姐姐来了啊?是谁让你来的?皇后?还是二格格?还是,你自己?”
“都有,你若是死了,皇后虽然会被迁怒一下,但你也应当知道皇上的性子,只要皇后是皇后,早晚,她都能被皇上原谅。”茉雅奇坐在床边,看高氏:“我自己,私心里也是不想你早死的,反正我和你已经熟悉了,我知道你的性子,再换一个来相处,说不定就变成了美人蛇呢?你也是真傻,就为一个魏氏,值当吗?知道的说你真心,不知道的,要说你善妒了,连自己都能气死,这心眼,也实在是太小了点儿。”
高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世道,不一向如此吗?女人活着不易,连点儿真心都容不下的,我倒是羡慕姐姐,只可惜,我没姐姐这份儿聪明,我一早就陷进去了,我这辈子,都没能出来。”
顿了顿,高氏又说道:“这世道,容不下有真心的女人,这后宫,也容不下有善心的女人,我只盼着姐姐,将来别和我一样就是了。”
茉雅奇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值得吗?”
“值得不值得,我现在我说不准了,我只知道,我第一眼看见他,我那一颗心,就掉在他身上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可是,老天总是这样爱折磨人,先是一个杨氏,再是一个魏氏,我若是死了,说不定就能成为他心里的唯一了,可我若是活着,三五年后说不定还有一个张氏,一个刘氏,一个李氏,一个王氏……好姐姐,我虽然没办法将自己的心找回来,但我累了,我却是能让自己休息一下的。”
高氏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我不想撑下去了,我就想睡一会儿。”
睡到天荒地老,再也不要睁开眼去看他又宠幸了谁,再也不用去想他今天晚上睡了谁。睡着了,就不会心痛,睡着了。她不想自己这么累的活着,早晚有一天,变成连自己也讨厌的那种人。
她厌恶后宫这些戴着面具的人,明明暗地里都是吃人的,明面上却打扮的跟个仙子一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被迷了心窍,居然会做出连自己都厌恶的事情了,居然会去利用几个小孩子,居然会对几个小孩子下手,连皇后那种虚伪到极致的人,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出手的。
若非是看见二格格,怕是她就真要走出那一步了。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退下去的,做了一就会想做二也没什么了不起,做了二就能面不改色的做三了。
她那次要是能得手,怕是下一步,就要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了,再下一步,就该对皇上宠爱过的女人们下手了。
一步步的,变的连自己也要不认识自己了。
“姐姐,你不用可怜我,也不用惋惜,我到了这一步,都是我自己愿意的。”高氏笑着说道,她宁愿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印象,永远都是像梅花一样纯洁孤傲的。她只愿日后皇上想起她来,永远都是美好的记忆。
“活着才有希望啊,总会有那么一天,皇上心里眼里,就只有你一个的。”茉雅奇忍不住劝道,高氏摇摇头:“姐姐,你看,你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一天呢?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皇上的性子,是永远不可能为任何一个人停留的。可我若是死了,皇上心里,却是要必须记住我了。”
“姐姐不用再说了,我就是能活过今天,再来一个张氏什么的呢?”高氏不欲再说这个话题了,招手叫了自己的宫女:“她伺候我十来年了,若是我没了,怕是她就要被人折磨了,姐姐看在咱们两个以往的情分上,只帮她一帮,让她出宫就行了。这是我自己的一些东西,都给二格格留着,我这辈子也没个儿女,家族里的子侄自有家族供养,我也不惦记他们,就一个二格格,我那时候真是恨不得她是我亲生的,只可惜,这辈子我和二格格也是有缘无分。”
高氏说着,就闭着眼睛喘了口气:“姐姐,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吧,这辈子,我能遇见你,和你姐妹一场,也是我的福气了,咱们姐妹下辈子,有缘再见吧。”
说完就不再出声了,茉雅奇又干巴巴的劝说了几句,可高氏那人,却不是个能听进去别人的劝的,只闭着眼睛不说话。茉雅奇只好起身:“那我先回去,你安心养着,等天气好了,咱们再一块儿去看花,这都快三月了,春天来了,外面风景好着呢,杨柳纷飞的,二格格还想让你教她画画呢,你可要记在心里才是。”
心里却是打定主意,明儿就带了二格格过来,将高氏弄出来看看春景。春天到了,树叶发芽了,希望就在眼前了,死了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然而,第二天天不亮,邱嬷嬷就急慌慌的将茉雅奇叫起来了:“慧贵妃去了!”
茉雅奇刚坐起身子,瞬间就惊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带着周围的声音都好像是忽然隔了一层膜,恍恍惚惚的,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邱嬷嬷的话断断续续的传来,昨儿晚上皇上去看慧贵妃了,不知道说了什么,没留宿,被皇后叫走了。后半夜慧贵妃那里又宣太医了,说是吐血了,皇上再赶过去,慧贵妃已经快不行了。撑了没多久,就那么没了。
慧贵妃还年轻呢,也才二十多岁,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了。
茉雅奇好半天才将这些声音听进去,神志逐渐回笼,打断了邱嬷嬷的喋喋不休:“你刚才说,慧贵妃没了?”
邱嬷嬷一下子没了声音,好半天才点点头:“是,娘娘,慧贵妃一个时辰前没了。”
“先瞒着二格格那边,我去看看。”茉雅奇自己起身,邱嬷嬷不再出声,沉默的帮茉雅奇换衣服,扶着她往景仁宫那边去。天色未凉,黑暗中的皇宫,就跟个吃人的怪兽一样。
茉雅奇看着身前的那一点点儿的光芒,心里就像是灌了雾,看不清前路,看不清退路,甚至,连脚下的那片地,就有些模糊。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明明昨天,她还想着,今儿要带着高氏看看外面的风景,听一下春天的脚步呢。
她睡前还在犹豫,要不要为了高氏牺牲一点儿自己的积分呢,怎么还没睡醒,人就没了呢?
昨儿高氏还在和她说,她喜欢皇上喜欢的不得了,今儿怎么就在皇上面前,她都舍得闭眼了呢?是真的早就做好了决定吧?是真的觉得,喜欢皇上太累了吧?
到景仁宫门口,低低的哭声传来,都是景仁宫伺候着的人,有主子在,哪怕是不受宠呢,心里也能有个底儿,就好像有个方向,更不要说,高氏还是受宠的。
可这主子没了,他们就都成了无根的浮萍了,若是有人想起来,他们还能有个着落,若是没人想起来,那就要被忘到墙根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在等来一个主子了。
茉雅奇听了一会儿,觉得莫名的心酸,鼻子也忍不住跟着酸,眼睛也有些涩,她站在门口,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抬脚。脑袋里想起来的,还是高氏那清丽的面庞,带着些清高的笑。
茉雅奇曾经好几次觉得,她和高氏三观不合,她是那种君若无心我便休的,高氏却是爱上了就要爱一辈子的。她觉得爱情是平等的,高氏却是为了爱情将自己放在了尘埃里。
三观不合,就不能做朋友。
可现在高氏没了,茉雅奇却忽然觉得,她们以前的相处,其实,也能算得上是朋友吧?
“你来了?”茉雅奇跨进房门的时候,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乾隆木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内室:“她说在这后宫,也就和你一个人交好,所以,她的东西,都留给你和二格格。”
茉雅奇没出声,她对乾隆,心里是有些怨恨的,高氏那么的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爱她一点点儿呢?杨氏,魏氏,你就当真看不出来,她们和高氏是有几分相似的吗?
“你去看看她吧。”乾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摆摆手。茉雅奇不言不语的冲他行了个礼,转身去了内室。高氏的遗容已经被打理好了,只是面上的粉涂的有些多,看着有些不太舒服。
茉雅奇走过去,在她身前沉默了半天,也只能低低的叹口气,爱情这东西,果然是误人误己啊。
三月初,高氏被封皇贵妃,然后下葬。
高氏一走,乾隆好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喜欢着她的,于是开始折腾。先是迁怒皇后,若非是皇后将魏氏捧出来,高氏也不会气急攻心,也不会吐血,也不会青年丧命。
又迁怒魏氏,令魏氏不许出门,每天只能在延禧宫抄写佛经,然后供给高氏。
因为高氏临死前惦记着二格格了,乾隆就每天过来看看茉雅奇,看看二格格。茉雅奇烦的不行,却还不能将人给赶走,只好陪坐在一边,顺着乾隆的意思和他一起回忆高氏。
“还是你惦记着她,朕也就只能在你这儿听听了。”乾隆叹口气,茉雅奇却是已经过了那个悲伤期了,高氏自己下定决心不想活了,就算她有救命的良药,也是救不了的,那话怎么说来着,良药治病不治命,一个人若是存了心想死,身子再怎么好,也是能将自己给折腾死的。
再者,她也并不觉得乾隆对高氏的这份儿追忆就是爱情了,所以不想听,就想办法转移话题:“春天到了,皇上有没有想到外面走走?看看这京城里的风景,听听这百姓们的声音,皇上觉得如何?”
乾隆沉默了一下,眼睛就亮了:“你说的也是,朕居然都没想起来到外面走走,择日不如撞日,那……”说着看茉雅奇,茉雅奇打蛇随棍上:“皇上不如带上我?我也是有事儿要做呢。”
乾隆疑惑:“你有什么事情?”
“皇上还记得我有个奴才,原先是博物馆的掌柜,后来出海去了。”茉雅奇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半真半假的掺着说,至于她想要做的另外一件事儿,就要临场发挥了。陶观竹是个聪明人,应该是能帮着她将这场戏给唱好的吧?
乾隆想了一会儿,点头,是有这么个人。他记得还是个挺有本事的,给茉雅奇弄的那手~枪,技术挺高超的。
“前阵子出海回来了,还带了些好东西,我额娘给我带进来一些。”茉雅奇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些首饰让乾隆看:“另外还有些事情,说是很机密,想找个机会和皇上说说,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赏妾身个面子,听听这奴才有什么话好说。”
乾隆随意看了两眼那首饰,倒是不太在意,虽然金光闪闪的,分量十足,但看起来有些粗糙,不是那么精致,不符合他的审美。哦,也不符合他汗阿玛的审美。
想着也要出宫看看,顺势见一下一个奴才,也不耽误多少事儿,乾隆就点头应了下来。
茉雅奇忙当着乾隆的面儿就笑道:“那妾身可得给妾身的阿玛额娘写封信说一声,也好让他们找人教一下这奴才面圣的礼仪,免得出了差错,让皇上看了笑话。”
乾隆笑道:“朕倒不至于和个奴才计较,不过你嘱咐一声也是应当的,随意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