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吟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时,虽面上满是泪水,但眼底一片清明。滚热的泪水砸在南宫瑾脸上,他恍惚间似乎睁了下眼,呢喃了句,“娘……”
若是之前花吟一定会吓的肝胆俱裂,但此刻她只觉得心底柔软,眼前的南宫瑾仿似曾经性命垂危的翠绿。花吟弯了嘴角,低低的应了声,“哎。”
得到了回应,南宫瑾不再隐忍,呻、吟出声,面上凝满痛苦之色,含糊不清的说道:“孩儿好痛。”言毕,又昏死了过去。
花吟擦干了泪不再耽搁时间,急急起身,将矮炕炕底生了火。转头看到南宫瑾躺着的地方湿漉了一大片,想是他身上的雪在温暖的屋子内被烤化了。
花吟不知道他被冻了多久,不敢太靠近火堆,生怕烫伤了他,只得捧着他的脸,一路往下揉搓着他僵硬的身体,待感觉他没之前那么僵硬了。才费力的将他往热炕上挪。可她人小力气弱,几次三番跌趴在地上,好在南宫瑾虽然是男子,身量也高,但离了那苦寒之地没几年,身子尚未调理好,衣服底下消瘦单薄。花吟虽然大费了番功夫,但还是将他给背上炕上去了。而后将他潮湿的衣衫给解了。
刚扯开他腰间的玉带,就有一柄扇子掉落下来。花吟随意瞄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南宫瑾常年拿在手里的折扇,一面绘着大气磅礴的锦绣河山,一面单一个瑾字。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折扇,它的材质是一种精铁,颇轻。外人道南宫瑾无论一年四季都拿着是应着风流倜傥的意思,花吟却是知道,那不过是南宫瑾的随身兵器罢了。他从不离身,一是防身,二是时刻警醒自己——万里河山迟早是他耶律瑾的囊中物。
花吟叹了一声,将折扇规规矩矩的放在一边,而后一件件剥了他身上的衣物。当脱到最里层时,禁不住红了脸,想到身下是热炕也能烘干,便不管了。又从边上抱了一堆干草密密实实的当做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才将他脱下的衣服拧了几把,而后支了个树丫子放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烘干。随后花吟也将湿漉漉的旧袄子脱了挂在树丫上。幸好她穿的厚,又带了伞,穿在里面的男装并未湿。
南宫瑾仍旧睡的不踏实,拳头紧握,梦呓不断,花吟见了,忙爬上床,拉过他的手捧在掌心,轻声呼喊,“哥哥,哥哥……”
南宫瑾似是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突然反手将她的手一把攥住,而后猛的一拉,花吟措不及防一头砸在他的怀里。晕了一下下,花吟撑开他的怀抱想离开,但他勒的很紧,离的近了,还能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响。
此时的南宫瑾真的好瘦啊,虽然隔着衣料,花吟仍能感觉到他一根根凸起的骨头。而他的身子,她原本以为应该热了,可仍旧冰寒彻骨。
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她都要怀疑他是一具死尸了。
花吟惊疑不定,恍然想起,他幼年时在极北苦寒之地被当做奴隶受尽折磨,这具身子早就被折腾的破败不堪。上一世她只知道他畏寒,这一世的梦里她才了解他是顽疾缠身,终年被寒症折磨。梦里她见识过他发寒症,光用看的,都能感觉到他痛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望。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梦里她都从未像这般切身的感受过。
花吟眼眶湿润,安静了下来,默默的躺在他的怀里,张开手臂将他抱住。
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块冰,才抱了一会她就冷得只想推开他。可他呢?他是身上的血肉都是这般的冰寒。到底,是怎样的坚韧心性才能让他忍受住这般非人的折磨啊?!
她只是一次近距离的靠近他就这般受不了了,而他却是一辈子都被这种绝望折磨着。
因这病,仿佛在时刻提醒着他,他曾经所受的苦难。也因为这病,他成年后不举连男人最基本的骄傲都被践踏了。所以他才会想毁灭所有吧,毁灭所有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已然成魔的嗜血愿望。
花吟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当二人睡安稳了,茅草屋才被人缓缓从外拉开,乌丸猛表情不定的看着狭小的炕上躺着的两人。
他的小主子从未有一次像这般睡的这么沉,这么安详。他睡着了,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着,而不是痛晕了过去,易不是浅眠,随便一丝响动都能被惊醒。
而他的怀里紧紧扣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微微打着小鼾。俩人这般搂在一起,像是感情很好的小哥俩。
乌丸猛不禁想到了拓跋皇后早夭的幼子,那时小主子极是疼爱他,每回睡觉都要带着弟弟一起。小心翼翼的搂着他,又怕一时睡熟了压着他,总是过一会醒一下,而后再迷迷糊糊的合了眼。
而那个小皇子如果还活着的话,也如这个孩子一般大了吧。
乌丸猛因为侄女的缘故调查过花家,不过他因为身份特殊,而且他此番是带着任务来幺姑郡的,因此根本没时间深入调查,只知道花家上下都是善心人。花大义是个耿直忠义的汉子,家中有对双生子,据说是观音大士法座下的金童玉女转世,菩萨心肠。
他晓得铃花是跟了花家小姐,而花家三少爷待她也极好。(此时的乌丸猛哪里知道,他眼中待铃花不错的花家小姐和花三少爷其实都是花吟。他只记得前儿白日里舍身救铃花的是个男孩子,乃至深夜他去花府探查,却见个女孩子和铃花同住一屋。月光下,他看那女孩模糊的样貌和白白日那男孩竟十分的相像。疑惑了半日,到了第二日方探得花大义有一对双生子。这才了然。由此只道是花家一对双胞胎都对铃花很好,却未及深究。)
他最近在苦恼一件事,到底是将铃花带走,还是留在花家。
他还有大业尚未完成,跟着自己只怕是半生都要活在担惊受怕,腥风血雨之中。而花家人口简单,心思又单纯,没有恶主,更不会欺仆。铃花能简简单单的在花家生活未尝不是另一种幸事。
乌丸猛心思千回百转,其实他早就在茅草屋外了,在花吟抱着一块砖头几欲砸上南宫瑾的瞬间。他拔了刀,都快破门而入了。却见那孩子突然收了手。而后他看清了那孩子的面容,见他一身男孩儿的打扮便道是花三郎。乌丸猛惊疑不定的在暗处观察了许久。心道只要这孩子若有丁点对主子不利,他就立刻要他人头落地。但是没有,那孩子随后竟有条不紊的开始照顾起了小主子。乌丸猛暗想或许是之前那孩子被主子冰冷的模样吓到了吧。
乌丸猛没有惊动他们,屋外鹅毛般的大雪,他是习武之人,皮厚肉粗,倒是无妨,但是小主子每遇到这种极寒天气就会犯病,此刻若是强行带走,恐怕要去掉半条命。而主子又生性冷傲,发病时更不愿意旁人看到,若是他上前照顾了,只怕主子不但不会领情,反而会大发脾气,进而自暴自弃。
如今让这善心的小子照顾主子刚好,他只需要远远的戒备着,假装不知道,既让主子得到了照顾,又能全了主子可怜的自尊心。
乌丸猛往快要熄灭的柴禾堆里又扔了许多干柴,起身将俩人烘干的衣物轻轻盖在他们身上,这才悄悄的退了出去,合上棚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要收藏哦,要收藏哦,作者看到收藏刷刷的,更文才有动力嘛,哈哈哈哈……
☆、红毛小狸
又是那一年,大雪铺天盖地的白,他们一行三十几个孩子被凶神恶煞的徭役们鞭打着赶到悬河之上。
据说走到那悬河尽头就能找到传说中的圣花——烈焰红蕊。
传说这种花长于极寒之地,色泽妖娆,状若烈焰。若能采得,以此花喂药,并以积年寒雪送服,可延年续命,包治百病,从今后不畏严寒酷暑,更有驻颜美容、清神明目等奇效。
因此花被传的神乎其乎流传甚广,所以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怀揣各种目的从四面八方赶来采摘,但几乎无一例外都葬生在这悬河之上。
说来这悬河也怪,虽浩瀚无垠,但河内并无一只活物,更有“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的说法。
后来有人发现这悬河虽终年热气袅袅,但每年的极寒天气总会结三四日的薄冰,这冰虽结的薄,但仍可承受十岁之下的瘦弱孩子在上面自由行走。
自此后,每到那几日总会听到悬河之上哭声震天,而他便是在悬河结冰的第二天被赶了上去,他身边的孩子都哭的撕心裂肺,唯有他木着一张脸,第一个朝那悬河之上奔去。
他走的快,徭役在后面唾骂着叫了声好。可他并不是为了要采什么传说之中的烈焰红蕊。他只有一个想法——逃!
但悬河浩瀚,越往前走,风雪越大,似刀子又似利箭,一片片的割着他的皮肤。他知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必须得一直走下去,否则他就会被冻死,饿死。死了,他的母亲怎么办?母亲还在那阴暗的牢房里等着他回去。
他,不能死。
但是,他好冷,好冷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有红光闪烁,那金灿灿的亮光,宛若暖融融的日光,他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仔细端详着,见那花状若烈焰,色泽妖娆,就跟传说中一模一样。
他喜不自禁,暗想有了这花,他就不怕这苦寒了。可当他伸手就要去摘,那花儿陡然一变,竟幻化成了一只红毛狐狸,湿漉漉的眼睛,模样讨喜。
而那火红色的皮毛,看上去又软又暖和,他情不自禁捉了它抱在怀里。那小狐狸起先不乐意,过了会就安静了,果不其然,没多久他的身子就跟着热了。他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小狐狸又不老实了,一直在他怀里动来动去,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他紧了紧,它歇一会又动,几次三番,最后终于惹怒了他,他恨恨道:“我掐死你,你总该老实的待在我怀里了吧。”
结果他刚一用力,那小东西吱吱一声,真就死了,他心中又悔又痛,转而就惊醒了。
“咳咳……”花吟趴在他身侧,猛烈的咳嗽着。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只是想挣开南宫瑾搂住自己的胳膊起身,他竟然会在睡梦中狂性大发,掐住她的脖子。
南宫瑾凤眸微掀,仍沉浸在梦中尚未走出来,模糊中见到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可怜巴巴又畏惧的看着他。它竟未死?南宫瑾心中一喜,唤道:“小狸?”
花吟见眼前的人已经醒了,哪还敢再招惹他,手忙脚乱的爬下炕,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道:“大哥,你醒啦?”
南宫瑾陡然回神,旋即坐起,面色阴郁,眸中含冰,抬手就要捉她,花吟早有防备,闪的比兔子还快,同时大呼小叫道:“冷静!冷静!我是好人啦,我很善良的,你冷静啊……昨儿你晕倒在这茅草棚外,是我救了你,你千万不能恩将仇报啊,大哥……”花吟急的都快哭了。
南宫瑾已然下了地,感觉身上只着了件单衣,愣了愣,面上有些不自在,回转身忙将衣物穿上,但眼角的余光仍紧盯着花吟,不曾有半分放下戒心。
昨日他突然心血来潮,攀上了这幺姑郡的最高峰,极目远眺,遥望大金故土,不禁触景生情,一时竟有些痴了。
后来狂风大作他也不曾在意,直到天空飘了雪,他被那雪花一冻,乍然回神。急急忙忙往山下走,虽然后来经过水月庵,但他停也未停,生平他不信神佛,过庙不进,见佛不拜。此刻更不求僧侣尼姑施舍给他遮风避雨之处。
岂料风雪越来越大,竟冻得他发了旧疾,后来他好容易看到一处破旧的茅草屋子,但彼时他已手脚僵硬,刚触到那门栏,就晕死在了外头。
“这是你的屋子?”南宫瑾迟疑的问道,眸底藏着杀意。
花吟知道他生性多疑,警惕性极高。稍有不对,便“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此时更不敢有半句谎话,但又不敢表现的太镇定惹人生疑,遂带着哭腔说道:“不是,我家在幺姑郡城内,我爹叫花大义。因这几日我梦魇睡不安生,我娘道我或许被邪物缠身,便让家中兄长将我送到这水月庵静养几日。岂料今日突然变了天,家中丫鬟便要回家拿厚衣裳。这一去大半日没回来,我心中挂念,傍晚时分便打了伞下山寻她。岂料风雪越来越大,举步维艰,后来我走到半山腰仍未见到她的踪影,思量着或许她就没回来,便决定掉头回庙里,但天已经黑了,又加上风雪阻路,我正两难间,偶然想起这里有个茅草屋,便循着印象找了过来。可巧就发现瑾大哥你被埋在雪里,我就顺手将你挖出来了……”
南宫瑾听她说道“挖”字面面上一阵古怪,但眸中杀意不减反增,声音更冷,“你怎么唤我瑾大哥?”
花吟心头一跳,始知他是因为这句称呼对自己起了杀意,心底叫苦不迭,直怪自己只顾着攀交情,却不想犯了大忌。眼珠子一转,瞄到那柄搁在炕头的扇子,暗松一口气,面上却委委屈屈的开口,““我看你扇子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瑾字,我就随口这般叫你了。况且你比我大,我唤你一声大哥总是没错的。”
南宫瑾垂了眼眸,听她说的详细,前后贴合,没有丝毫前后矛盾,这才放下了戒心,遂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将搁在炕头的扇子拿在手里,又不动声色的上上下下将花吟看了遍,见她明眸皓齿,生的精致可人,声音又清脆悦耳,但一身男装,难辨雌雄,遂问道:“你是男是女?”
花吟深知在他面前万万不可有半句隐瞒,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他突然又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门千总花大义第三子名唤花谦。”
花吟一愣。
南宫瑾却不再看他,神色一变,冷哼一声,“你准备在外面偷听到什么时候?”
言毕,茅草棚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拉了开,一道刺眼的亮光照了进来,看来天已经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