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屋内传来说话声,又过了会,一个年岁大点的婆子出来相请。
花吟面上还裹着白纱,进了屋只略略扫了眼,屋内大致情形已了然于心,三小姐披了衣裳靠在床上,边上还坐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而她的身旁隔了几步远的地方还坐着一人,一脸的病容,与三小姐倒有六七分相像。花吟想起那位世人口中的“病美人”四小姐,只是因为这位四小姐自娘胎出来就带着病,伤不得神,稍稍费些精力就呕血,因此家中从不叫她读书识字书画女红,国公府那么大的府邸,白养个姑娘还是养的起的,可就因为这,这四小姐还有个不雅的外号,“草包美人”。
花吟上前给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觑眼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你这面纱就不能摘了?”到底只是五品官家的女孩儿,父亲又无实权,她心底是看不上的。
花吟尚未开口,孙三小姐喊了声,“祖母,花妹妹的脸招不得风,您就别为难她了。”
老夫人顿时就想到了花家小姐半边脸不能见人的事,这些闺中妇人平时无所事事,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越是那些端的住的,其实消息越是灵通。她点了点头,面上露了几分鄙夷,对花吟说:“你也别在这耽搁久了,蓁儿她需要休息,明儿个就是皇家大宴了,她深受皇命,还要在群臣外史面前献艺,兹事体大,你应该知道的。”
花吟福了福,低低应了声,“是。”
老夫人又柔声安慰了三小姐几句,这才起了身,忽听得四小姐说:“三姐,药凉了,你快喝了吧。”眼看着就要去端那药。老夫人猛然转身,一巴掌挥开她的胳膊,“你别碰那药!蓁儿已经不好了,你再过了病气给她,如何是好!”
四小姐体弱如柳絮,当即就摔倒在了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花吟吃了一惊。
三小姐已然下床要去扶她。
但丫鬟眼尖早一步拦住了孙蓁,说:“三小姐,您应该在床上好好歇着。”
老夫人似乎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房内,面上不自在,好歹放柔了语气,“叫你在房内好好歇着你偏不听,身子既然这般不好,就不该过来,你这是老毛病了,但是你三姐的病情可不能再加重了,若是明天的大宴出了差错,我整个国公府都要担大责。”
四小姐已经被丫鬟扶了起来,缩在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孙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有无可奈何,只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老夫人带着四小姐走了,孙蓁扫了眼屋内,又让伺候的丫鬟都出去,说:“你们都出去候着,我不叫你们别进来打扰我们。”
花吟会意也让随同的张嬷嬷等出去了。
屋内再无一个外人,孙蓁怔怔的看了她许久,就在花吟受不住正要表明身份之时,孙蓁突然凄然一叹,“他终究不愿来见我这最后一面吗?”
花吟听这语气古怪,正要细琢磨,孙蓁又说:“听说你失踪了,我也为你担心了许久,还抄了好些佛经焚化给菩萨,只盼他能大发慈悲,早些让你回来,现在看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三小姐有心了。”
孙蓁垂了眼帘,似乎再无旁的话。
花吟摘了面纱到了她面前,说:“三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呢?”
孙蓁自嘲一笑,“我自己跳的。”
花吟一愣。
“花吟,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
“我跳湖并不是为了求死,我只想害一场大病,这样我便不用在那金国太子面前登台献艺了。”
“三小姐不想嫁到金国?”
孙三小姐冷笑一声,“本来不管嫁给谁,嫁去哪儿,对我这样的人来说都无所谓,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家族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培养女儿出来,可不是要女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们要的不过是卖女求荣罢了。”
“……”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说很不识好歹吧,也对,我自小被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娇养着长大,受了他们那么多恩惠,也是时候该报答他们了,本来我是该毫无怨言的接受他们的任何安排,但是,偏偏叫我遇见了他……”
正说着话,外头突然吵闹了起来,一声响亮的喊声,“孙蓁,我来看你啦!”
说话间,一人大刺刺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花吟展眼看去,正是小郡主凤佳音。
凤佳音见到花吟的瞬间愣了下,大咧咧道:“这位美人妹妹是谁呀?仿似在哪见过!”到了近前,又细细的盯着她看,眸中满是惊艳。
孙蓁说:“她就是花家小姐,闺名花吟。”
“呀!”小郡主猛的一击掌,“果然是你呀!变化太大啦,我都没敢认!确记得那年我和傅新爬你家墙头看你跳舞,那个美呀!不过那会儿你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现在这身段,啧啧,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姑娘了,听说你未婚夫跟你退亲啦?真是个没福气的……”
“咳咳……”三小姐佯装咳嗽了几声,暗道这小郡主即使成了亲也还是那个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哟,孙蓁,你还好吧?”凤佳音上前半搂主孙蓁,面上满满的关心,“明儿就是接待金国使节的皇宴了,你病成这样,我和哥哥都很担心呢,他是外男不好进来探视,在外头和镇国公说话,叫我进来瞧瞧你。”
孙蓁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凤君默负责接待金国太子,这次皇宴说白了就是叫自己出来,让金太子瞧上一眼,若是金太子相中了,那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花吟站在边上却会错了意,只当凤君默与孙蓁这对天作之合,又要被人横插一脚,劳燕分飞,顿时心里揪痛不已,双手也不自觉的绞在一处。
小郡主抱着孙蓁说了会子话,突然捂着胸口,一脸难受的表情。
花吟察觉有异,问,“小郡主,您哪里不舒服吗?”
小郡主看了她一眼,突然说:“花吟,你来给我看看吧,这几日老是有些不得劲。”
花吟摆摆手,“我不行的。”
小郡主直接将胳膊伸到她面前,说:“你怎么就不行了,你家不是有个小神医么,你和他是亲姐弟,就算是耳濡目染,也稍微懂点医术吧,快看,快看。”言毕直接拽着她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花吟无奈,只得让她坐好,诊脉。
小郡主的心思全不在诊脉上,看到花吟葱白般的细嫩手指,冲孙蓁说:“你瞧瞧她这手,还是人的手嘛!同样是人,怎么差距就这般大!”小郡主生来肤色偏黄,但是却很健康,此刻与花吟细嫩白皙的肤色放在一起,肤质好坏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花吟只诊了一刻,就诊了出来,面上一喜,说:“恭喜小郡主,您这是有喜了!”
小郡主还在抱怨老天不公,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一听这话顿时就傻了,半晌,双手捧住脸,不敢置信道:“你说,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正是。”
“没搞错吧?”
“呃……”花吟不敢托大,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可不是小神医。
小郡主却突然捂住她的嘴,“一定没搞错,你是花小神医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搞错,呀!我要当娘了!呀……”她兴奋的站起身,一溜烟的跑走,又似乎想起来身怀有孕,急急站住,嘴里仍旧念念有词。
屋内的二人见她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继而,相视一笑。
“三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可否请您如实以告。”花吟突然郑重其事道。
孙蓁抬眸看她。
“你真的爱他吗?”
刹那,孙蓁原本苍白的脸红霞满天,眸似含了水雾,说:“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他待我不过异性知己,若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远嫁,不闻不问。”
“怎么会!他……”他是大周的王爷啊,他是个心中有沟壑的人,不会为了儿女私情弃国家大义于不顾,他要是不在乎你又怎会过来探望你,只是人生在世总有太多无奈,他不是不爱,而是不能。
“那如果,金国太子真的看上你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她惨然一笑,“我是镇国公府的女儿,亦是大周的子民,我嫁过去的目的是什么,我就为了那目的好好的活,直到我再无价值。”
花吟当即就被三小姐感动了,太高尚了,不得不说,她和凤君默真真般配啊,都是为了国家大义能牺牲小我的人。
若是她,她就做不到,反正换做上一世,要是有人这般算计她,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叫旁人称心,凭什么,你们要和谐团结,就要牺牲我?欠你的!
也因此,她最终亏欠了许多人,至少,她是欠了三小姐一条命。
说出了心里话,孙蓁郁积于心的心病也算是解开了,本来她落水说是不想参加皇宴,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她是逃不掉的,她只不过是借此想让那个人来看她罢了。她被禁足了,除了如此别无他法,如今他的态度已然很明显,果然,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如今,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心病去了,身上也没什么不自在得了。
花吟本要为她诊治,她推了她的手说:“本来就没什么大病,我装的,”言毕就要下床,“我看外头阳光正好,我这也躺着好些日子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