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红应了声,“这就睡了。”
太监正要离开,一阵风吹来,混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太监奇怪的嘀咕了句,“好大的血腥味。”
翠红回了屋来,花吟已经挣扎着起了床,燃了除味的熏香。翠红瞧见了,疾步过来,“你还起来作甚?这些交给我来就好了。”
花吟径自换了干净的衣裳,心里空的厉害,整个人呆呆的。
翠红将屋子收拾干净后,又给她熬了一碗红糖水,这才在她边上坐好,问,“我知道你这样做肯定有苦衷,但是谋害王嗣罪可株连九族,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何?”
花吟闭了闭眼,眼睛很空,没有泪,神情却比哭还难看,“嫂子竟觉得我会谋害自己的亲生孩子?”
“看你说的什么话,”翠红也在摸眼泪,“可是那孩子一看就是中了毒的,我就想问这深宫之内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毒害你娘儿俩?”
花吟忍了忍泪说:“怀上这个孩子纯属意外,嫂子该当听我说过,我三年内都不能有孩子,你曾问我缘由,这个便是缘由。”
翠红吃惊的捂住了嘴,细问情由。
花吟虽然又累又痛,可心里的痛远比身上的痛深的多,也急需有个人倾诉,于是便将自己曾经千里跋涉寻找幽冥子医治耶律瑾寒症以及心急之下吞食烈焰红蕊等等诸事说了出来。只是将那日日取血以及脱皮之苦给略过不提,只说取了一些血做药引,饶是如此,翠红仍旧哭的不可自抑,连连道:“我大妹妹吃了如此多的苦,陛下知道么?大妹妹……”
花吟怕的就是这样,似乎她这俩世从未变过的一点,就是要强。
为了自己执着的东西,付出所有,无怨无悔,除了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假模假样的哭泣乞怜,真到伤心处,反而什么也不说了。
“可是你都这样了,怎么也不告诉陛下一声啊。”
花吟吸了一口气,说:“嫂子,我不说,怕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再是任何的苦楚,咬牙咽下去的也就下去了,时间一长,又有什么不能忘记的。但是我要是说了,你们一个个都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就算我想忘怕是也忘不了了。况,这孩子能留下来的希望本就渺茫,我心里有数的,既如此,我又何必拉着你们一起替我难过?陛下他多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你知道吗?还有太后,方才那孩子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王嗣诞下,却身染剧毒,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毕竟是王族,又岂是寻常百姓那般,没了就没了,陛下那性子,一旦迁怒起来,只怕又要惹出诸多祸端。况且,我之前也有打算说出来的,奈何命运作弄,事已经至此,还有说的必要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如果告诉陛下就等于告诉了天下人,如今大周上至王公贵簇,下至黎民百姓,哪个不盯着我的肚子,有多少人盯着我,就能做出多少文章,若是小王子平安生产,自然是举国同庆,但是要胎死腹中,甚至还是中了毒的,即使我与陛下解释清楚了缘由,却难保有心人不在外造谣生事。如今外头如何污蔑我的,我心里清楚的很,要是这事一出,只怕我就要坐实了会歪门邪术的妖女之名。陛下生性多疑,他虽说要信我爱我,可我终究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若他因这孩子迁怒,起了杀念,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思来想去,我本就是这般打算的,若是能瞒住就瞒住,且走且看,瞒不住,再想法子自圆其说,如今看来,这孩子注定是要默默的来,默默的走,天意如此,何必再生事端?如今只要嫂子不说,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嫂子,好吗?”
翠红看着她许久,眼泪仍旧止不住的流,她一只手抚上花吟的脸,声音哀戚,“只是苦了你了……”
花吟强忍着胸口起伏的悲哀,闭了闭眼,又睁开,“嫂子快别这么说了,我这怎么说也是小月子,伤心不得,嫂子,你也回去歇着吧,我想睡一会。”
☆、第244章
次日,五更天,翠红轻手轻脚的起了床,独自去厨房熬了一小锅花生小米粥,又做个米酒蒸鸡蛋,待她将这些做好,端到花吟的房内,天将明未明。
趁着微弱的亮光,她又将屋内拐拐角角都检查了遍,生怕有地方遗漏,叫旁人看出端倪。花吟也醒了来,虽然昨夜累极,但才没了孩子,她又岂能睡的安稳,不过她比翠红好一些的是,她会装。
翠红昨儿夜一宿翻来覆去,花吟不敢,待翠红起了来,花吟只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动了动腰酸背痛的身子。
翠红按照她的嘱咐,又燃了熏香,到了后院门外查看,昨夜她倒掉的血水早就顺着小沟淌的没有痕迹了,她不放心,又将洗脸水撒了去,当真是一点痕迹都没了。继而她又卷了染血的床单被套,在碰到那个装了孩子的食盒时,还是狠狠的抖了下。
翠红说:“母亲那里我就不打招呼了,我早去早回。”
花吟应了声,“嫂子,难为你了。”
翠红又想抹泪,一偏头,走了。
花吟看着关合的大门,心内虽然苦闷,倒也平静,其实这些伤痛又怎能击倒得了她?
多少的苦,多少的痛,她就没有咽不下的,心疼,只是疼惜那个尚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若是她早早就下了狠心,直接拿掉它,又岂会让它多受这两个多月的罪。
她起了身,即使再没胃口,也勉强吃了些,到底是累的受不住了,肚子填饱后竟竟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才刚睡着,突然门外大吵大闹了起来,花吟还当梦中嘈杂,哪知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睁眼就见屋子内站了好几个人,花容氏面上又急又喜,说:“飞若要生啦!昨儿下半夜肚子就开始疼了,旁的人她信不过,非得要铃花来请你过去坐镇。”
铃花也自花容氏身后站了出来,她焦急的比划着,神情急迫。
花吟翻身就要起床,却因为过猛,一阵眩晕,直接栽倒回去。花容氏唬了一跳,慌忙扶住她,花吟缓了缓,说:“起的猛了,娘,你们先出去,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花吟穿戴整齐,方觉脚步虚浮,难以成行,花二郎推门进来,见妹妹不对,伸手抚了把,又瞧着她面色苍白,问,“你哪里不舒服?”
花吟捂着肚子,随机应变道:“女儿家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的,”而后给了他个“你懂得”的眼神。
出了门,花吟与铃花一同乘的马车。
铃花催的急,车夫驾马急行,马车颠簸,花吟趴在马车上不动。
莺哥已嫁为人妇,却仍旧陪在铃花身边,见花吟额上都是冷汗,忍不住关心的询问起来。花吟皆以女儿家来了月信搪塞。莺哥说:“我听老人言,做姑娘的时候来这个疼的死去活来,嫁做人妇又好些,等将来生了孩子就不会疼了。”莺哥说话不走心,铃花心思细腻,小心的碰了碰莺哥。
不一会就到了大将军府,嬷嬷们又搀又拉将花吟给请下了马车,后院的乌丸猛早听到动静,急匆匆迎了上来。他因为焦心飞若母子的安危,一直没敢离开,况,如今花吟身份特殊,又不是寻常的大夫,叫铃花以姐妹身份相请,要比他亲自去请更妥当。
乌丸猛见到她一直板的锅底黑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他上前就要拽着她往后头请,幸而被随行的宫人给隔开了,乌丸猛忙缩回手,稍显尴尬,朝前引路,脚步飞快,花吟只得小跑跟上,追了一截就气喘吁吁起来。
刚到后院,就听到一声尖叫,乌丸猛心头一颤,转而看向花吟,花吟喘着粗气,一刻也不停,直接推门进去。乌丸猛也要进去,被里头的稳婆给推了出来。
屋内已经围了七八个稳婆,梁飞若躺在床上一会喊一声,见到花吟虽面上想笑,却又哭了,“你可来了!你不来我都不敢生。”
花吟也不知她是何情形,见她平躺着,直接净了手,撩开她的衣裳查看,不一会,无奈一叹,“你搞什么啊?宫口才开了两指,我还当你这就要生了,起来!活动活动!”
飞若对旁人信不过,对花吟的话是言听计从的,尤其在这种时候,更不敢有丝毫的违逆,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特别依赖信得过的人。
飞若怕疼,宫缩疼的受不住,又大叫,花吟叹气道:“省着点力气吧,现在力气都用完了,你生产的时候该怎么办?”
“你就不知道有多疼?”
“能又多疼?”
“你又没试过你怎好意思骂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飞若疼的火气大涨。
花吟懒得同她计较,只不紧不慢的说:“是,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躺着好了。”言毕她就在屋内的一个软榻上躺了下来。
“哎,我说你,我生孩子呢,你怎么就睡上了,你不管我啦?”
花吟身子难受的紧,面上却不显,挤了个笑,“我人不是在这么,你们啦先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替你们夫人接生,若是搞不定了再叫我,我先歇歇。”
梁飞若气的不行,说:“我真是看走了眼,你女扮男装的时候就对我无情无义,现在这种时候了还对我这样狠心,呜呜……”
乌丸猛只听得里头又哭又笑又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得妻子气势汹汹的骂骂咧咧,那口吻就像在骂一个负心汉,他来回走了几圈,心理活动委实有些一言难尽。
大概是梁飞若太过信任花吟了吧,虽然花吟之前劝过,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吃的太多了,由此孩子也养的特别的大,生产之时,孩子一直出不来,真真凶险万分,花吟也就开头休息了一会,后来一直精神力高度集中,忙来忙去,一直耗到傍晚,终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孩子出生了。
稳婆欢欢喜喜的跑着足有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去讨赏,屋外一片欢天喜地。
花吟却不敢放松,一面处理恶露,一面紧密关注飞若的身体状况,产妇生产一怕难产,二个就怕产后血崩,无论哪一样都是要人命的。
飞若满脸的汗水,大抵是气力耗尽了,神色竟和缓了许多,她说:“我就说我将我母子俩的命交你手上,我放心!”
花吟累的只摇手连话都不想说,好半会过去,才张了张嘴,“下回你再要生孩子,别叫我了。”
飞若瘪嘴,“大不了下回你生孩子,我给你接生。”
屋内屋外都是一派欢天喜地,花吟突觉心内有些儿悲凉。婆子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将产房打扫了干净,孩子又被抱了回来,乌丸猛第一个就冲了进来,也不顾妻子脸上的汗渍,抱着她狠狠亲了一口,场面何其温馨甜美。
花吟边儿站着,瞧着,人来人往,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感觉整个人有些儿飘,心内又高兴又凄凉,五味杂陈,不过她是真心替飞若高兴啊,多好啊,上辈子被她害得毁了容颜郁郁而终的人,这一世也嫁了真心疼惜她的人,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何其幸福圆满啦,真好,真好。
翠红冲进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去找花吟,见到她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吓呆了。
花吟此刻的脸色简直比鬼都还难看,惨白的毫无血色,偏偏面上大汗淋漓,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异样。翠红当即眼泪就涌了出来,上前一把扶住她,花吟瞧见翠红,松了一口气般,说:“嫂子啊,你来啦。”
翠红抱住她,触到她的衣裳,才发觉原来她的衣裳早就湿透了,顿时心如刀绞,激愤道:“这金国的大夫都死光了吗?怎么就偏偏叫你来接生?你是能干这事的人吗?你怎么就不顾顾自个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