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仿若是昨日重现,黑压压的黑甲军再次出现在天际尽头,郑西岭倒还想保留那么点侥幸心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了。
战鼓响,杀声四起,毫无预兆的,黑甲军潮水般的涌了上来。
那阵势,仿若一瞬间就要将这座城池吞没一般,这才是真正的战场啊!
惨叫声,哀嚎声,仿若野兽般的嘶吼。
刀入皮肉泊泊的流血声,烈火,浓烟,还有尸体被烤焦的令人作呕的怪味。
两个时辰的强攻过去,这一仗还是打的难舍难分,耶律瑾手中握着折扇,在鼻尖轻扇了几下,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郑西岭倒是根难啃的硬骨头。
耶律瑾心中不悦,他是要用这八万人马拿下南通十六郡的,可这大军才将将开战,若要大半都折在了蓟门关,那后面的城池该如何打下去?
此时的耶律瑾又怎会记得前世情形,那一世郑西岭可是在无正规军的情况下,仅靠主动请缨的普通百姓守了都城三天三夜,直到战至最后一人,那一次耶律瑾的大军也是太过轻敌,伤亡惨重,甚至他的俩名亲信爱将原耳悉,拉扎木也是死在那次大战,乃至后来耶律瑾激愤之下,亲手割了郑西岭的人头悬于城门楼下暴晒雨淋,又下令早就杀红了眼的将士屠杀全城百姓,一个活口不留。
花吟和流风赶到的时候,金周两国的将士正打的难解难分,都说战场无正义,郑西岭那样敦厚的性子,到了战场之上,那滚水浇人,烈火灼人的残忍招数也都尽皆用上了。
流风带着花吟破空而来,她一身白衣晃得人眼晕,郑西岭起先还当敌方偷袭,握了硬弓搭了箭,箭快离弦之时,陡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个晃神间,二人已经踩着城门下众将士的肩膀向敌方主帅而去。
郑西岭猛的朝城墙冲过去,几乎探过去半个身子,又因一支利箭直逼他面门而来,不得不矮身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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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瑾多么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当她俏生生的立在他跟前,还赤着一双脚仅穿着草鞋,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眯了眯,捏住扇柄的手掌也不断的收紧收紧,勉强镇定下来,正要呵斥左右护卫将她拉走,她突然直直的跪在了他面前,风起,刮起她的白衣以及额头系的白带,他这才看清,她竟是穿了一身孝衣,耶律瑾只觉得胸口一股热血涌动,气的差点绝倒,生生忍下喷涌而出的戾气,面上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你这家里是死了谁了,竟还戴起了孝?”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陛下要杀谁,我便为谁戴孝。”
耶律瑾只觉得眼睑下的皮肤狠狠抽了下,他直起身靠在椅背上,眸底闪着寒光,“起来,想想你尚在上京城的父母兄弟。”
花吟这一路走来,那些好的不好的,该考虑到的也都思量了个遍,因此耶律瑾这一句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并不足以撼动她的决心,她白着一张脸,态度坚决,“陛下,你若想又造杀孽还是先杀了我吧。”
耶律瑾的脸色在一瞬间变的难看异常,周围的将士纷纷侧目,尤其是王泰鸿几乎都要按耐不住出手将花吟拖走了。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
所以说战场之上不能有女人!女人不仅晦气!更能动摇军心!
“陛下,您答应过我的,您若为帝,定然勤政爱民,您要做一位仁慈的好君王,您不会滥杀无辜,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致天下生灵涂炭……”
王泰鸿忍耐不住,截住她的话头道:“这不是一己之私,这是为了大金的万年基业,况,开疆扩土本就是历代君王应尽的职责。”
“你闭嘴!”花吟瞪着眼看向王泰鸿,“这里最没资格说这样话的人就是你了,你若真是为了金国百姓着想,又岂会不顾百姓疾苦一直怂恿陛下与周国开战!战争不过让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他们在战火中能得到什么?财富?地位?还是健康的身体?最终的受益者不过都是上位者罢了,为了极少数人的利益却要致万千百姓于水火,这就是你所说的天下一统的好处?”
王泰鸿急辩,“古往今来,天下一统,大势所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也该到了四海归一的时候了。”
“好一句合久必分!既然早知道迟早是一分,现在又何必枉造杀孽?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口口声声的天下一统大势所趋,分明就是像你这样的战争狂人捏造而来的借口罢了,什么千秋功业,不过都是用无数血肉累积起来的血债冤孽!”
王泰鸿气结,一挥袖子,“立场不同,行事原则不同,我和你争论这些做什么!你一介妇孺,好好的回你的闺房绣花纳鞋底便罢,战场上的事,自有男人们说了算,哪容得了你置喙。”
“王大人!我自始至终都在同我男人讲话,是你横插一脚,多嘴多舌!”
王泰鸿气的面上青白交错,他以前只道花吟这人善于甜言蜜语蛊惑君王,竟不知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口舌,他突然有些同情王上了,这整天对上这么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难怪这日子一天到晚过的鸡犬不宁。
耶律瑾因为那句“我男人”多少有些受用,情绪有些微妙,心头先柔了几分,虽然之前那事心结尚未过去,但此刻并不愿与她闹僵,因此开口道:“你先回去,什么事回头孤再同你说。”声音不似平时那般冷硬,甚至还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一开口,就有侍从上前来拉她,但花吟有流风护着,又岂容任何人近身分毫。
花吟不语,跪在雪地里,眼神却坚定无比。
耶律瑾坐于战车之上,在侍从与流风的刀光剑影中对视良久,终于,耶律瑾嚯的一声从战车上起身,破开正在打斗的数人,一把握住花吟的左上臂,将她自雪地中拽了起来,流风反手就要用剑背砍向耶律瑾,被他用扇柄格住,花吟急喊一声,“流风住手!”耶律瑾也不多言,一只手横过她的腰身,腾空而起,就将她带到了大军后方的空地上。
王泰鸿远远瞧去,表情古怪,拢着袖子,又急又躁,倒是另一个大胡子将军道出了他的心声,“这女人啦真是惯不得!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转而又问,“军师,这仗打还是不打了?”
王泰鸿站在战车左侧,伸长了脖子瞧了眼后头,又看向正冲锋陷阵的黑甲军,眉头拧的都快打结了。
却说耶律瑾将花吟带到后方的空地上后,并未放开她,而是一手箍紧她的腰身,低着头,冷声呵斥道:“两军对垒,万千将士,你竟然敢要挟我!你仗着什么?”
“是,我如此的不识好歹,为所欲为,不过就是仗着你宠爱我罢了。”花吟的眼圈红了。
耶律瑾定定的看着她,“既知如此,你还要一意孤行,是想耗尽我对你的最后一丝耐心吗?”
“如果这样能阻止陛下造下滔天罪孽的话……”
“够了,”他放开她,她随即跌坐在地上,他却一把捏住她的脖子,流风一眼瞄见,正要上前,花吟一抬手,阻止了他靠近。流风目露困惑,更不解了。
耶律瑾右手微微用力,眼底隐隐泛红,“若是我能狠心掐断你的脖子,我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花吟闭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耶律瑾气极,挥开她,负手背对着她,声音疏远又冷寂,“想想你远在上京城的父母兄弟,孤随时会……”
“你不会!”她打断他。
“……”
“我知道的,你素来恩怨分明,你不会,即使你不再爱我了也不会,因为我们之间除了爱情、亲情、友情,还有恩情……”
耶律瑾的眸子因为她的一字一句渐渐变冷,“终于……你还是要挟恩图报了,是吗?”
他慢慢的闭了下眼,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她,似乎不给他肯定的答复,他就绝不会移开视线般。
花吟抬头,“就当……是吧。”
耶律瑾冷笑一声,再没有一丝犹豫,毅然决然的……离开。
花吟慌了,高声叫住他,“等等。”
耶律瑾没有回头,眸底情绪涌动,站住了步子。
“你那把精铁软扇是我的。”
“……”
“你送我的。”
耶律瑾深吸了口气,手指翻动,软扇稳稳的落在了她面前,陷入雪地里,随即他大步离去,也就不过五步距离,仿若心有所感,他嗖的回头,却见那精铁软扇被她拆了一半,锐利的剑端刺破胸前白衣,泊泊鲜血迅速晕染开来。
流风也被这变故惊呆了,表情怔怔的,呆在原地。
“你竟然……以死相逼!”耶律瑾一步一个踉跄走到她面前,那一刻他对她失望透顶,甚至还生出了强烈的恨意。
☆、第268章 断情
“我只要南通十六郡,我并不是要灭了你的母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屈服?你以为我会心疼?你若连你自己的身子都不懂的爱惜,你以为我会在乎!”他带着恨意封住她胸口几处大穴,半跪在她面前,俊美无双的脸庞因为愤怒甚至有几分扭曲。
“蓟门关不是那么容易打下的,郑西岭比你想象中的要顽强的多,你们对峙下去,只会徒增伤亡,若你的心腹爱将在此丧生,你必然会怀恨在心,迟早又是一场大战,人人都道你面冷心硬,其实我知道,你是最重情的。”
“我攻不下蓟门关?花吟,你是开了天眼吗?”
“我说过,我活着一日,便不叫你肆意枉造杀孽……”
“天下人的生死又与你何干?”
“我曾在佛前立下重誓,赎清前世罪,若我不能阻止你,我这一生就等于是一场笑话。”
他狠狠的盯着她,眸子似染了毒,“你不是笑话了,那我又成了什么?出尔反尔,君王威仪何在?你又可曾想过我的颜面?花吟,你太自以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