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怀礼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踏进澜王府的一天,成亲的时候避过去了,现在却因为夜怀央病了而不得不来。
沉香渺渺,烛灯静燃,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在一片沉默中格外戳耳。
就在夜怀礼与楚惊澜共同等待在外间的时候看完病的陆珩出来了,作为一名医者,他看到病人病情加重自然很不高兴,所以话说的也就重了些,两人默默地听着,后来夜怀礼就一言不发地往里冲,结果被唐擎风挡在了门前。
“让开,我要带央儿走。”
楚惊澜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沉声道:“她哪都不会去,本王会照顾好她。”
夜怀礼蓦然泛起了薄怒,“让她在这种天气出去乱蹿,你这叫照顾好她?”
闻言,楚惊澜冷冷地责问道:“她冒着风雪出去是为了接谁?你倒好,说翻脸就翻脸,把她一个人甩在雪地里,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我为何翻脸你不清楚么?若不是因为你,我们兄妹二人又何至于此!”
夜怀礼一想起夜怀央之前所受的诸般委屈就大为光火,俊目之中似有火焰在跳动,直直地冲着楚惊澜而去,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大有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楚惊澜沉了脸,场面一触即发,就在这时,窗外忽然电闪雷鸣,将这暗沉的天幕劈开一道细小的裂口,不消片刻,倾盆大雨来袭,瓦檐就被黄豆大小的雨点子敲得叮咚乱响,低低的咳嗽声被掩了过去,却没有逃过两人的耳朵。
夜怀央醒了。
对峙的僵局瞬间被解开,两人先后推门而入,瞧见夜怀央正撑着胳膊从床上爬起来,立刻大步迈过去扶住她。
“央儿,起来做什么?快躺好。”
夜怀央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小脸粉扑扑的,闪着动人的光泽,比上午看起来好了不少,只是喉咙仍然有些疼,所以说话声音特别轻。
“哥哥,我没事,想起来坐坐。”
楚惊澜拿来两个软枕塞在她背后,然后习惯性地握住了她的柔荑,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
“刚醒的,正要叫你你就进来了。”
在月洞门后守着的唐擎风听见这话顿时抹了把汗,暗想小祖宗你醒得真是时候,再晚一会儿外头这两位该打起来了。
殊不知夜怀礼此刻气也没顺下来,他们交握的十指更是犹如芒刺一般扎着他的眼睛,他只想把夜怀央的手拽出来就好,沉默许久,终是把这口气压了下去,刚要说话却听见夜怀央道:“哥哥,你不是还有事么?快去忙吧,不用在这守着我的。”
楚惊澜挑了挑眉,斜眼看向夜怀礼,果然见到他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
方才在城外他说要去兵部明显是托辞,即便是真的,在这个当头他也不会去了,可夜怀央这看似懂事的话却无形中让他落了下风——若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将她拱手让给了楚惊澜?
气越发不顺了。
夜怀礼只当看不见楚惊澜那满含嘲笑的眼神,温声哄着夜怀央:“央儿,大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夜怀央不解地问。
夜怀礼只想把她带离楚惊澜身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随口扯了个理由:“你这都病了多少天了也不见好,老这么咳下去嗓子坏了可怎么是好?大哥想让本家的大夫给你看看,你听话,跟大哥回去。”
“可陆大夫原来是宫中的太医,本家的大夫还能比他医术高超吗?”夜怀央的长睫扑扇了两下,忽然沮丧地垂低了,“其实都怪我自己不好,若不是那天在东凰宫跪了一个时辰,也不会染上风寒。”
“你说什么?”夜怀礼冷清的面容上骤然现出一丝锋芒,凌锐逼人,夜怀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默默抿紧了唇,如何也不肯再说,那委屈的模样愈发让夜怀礼心绪难平。
东凰宫是王皇后的寝宫,她向来爱惜自己贤德的名声,怎会刻意为难央儿?
思及此,夜怀礼握住夜怀央的双肩问道:“央儿,她怎会无缘无故招你进宫?我不在的时候你又做什么事了?”
夜怀央垂低了眼帘,灯影穿过幔帐斜斜洒过来,映得她神情一片模糊。
“皇后让我监视王爷的一举一动,那天我是去汇报情况的。”
夜怀礼闻言大震,听着她如此平淡的口气,又看了看楚惊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顿时明白了一切,继而指着她怒斥道:“你简直混账!宫里是什么地方?那里头住着的个个都是人精!你也敢如此糊弄他们?”
夜怀央不说话,两串晶莹静悄悄地划过脸颊,夜怀礼猛地僵住了。
从小到大,他只见过她在八岁那年哭过,是被人掳走之后返家的那天,一进门就抱着娘的脖子哭得声嘶力竭。从那之后,无论是他教她骑马时摔破了膝盖,还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他再没见过她掉眼泪。
纵使生气也不该这样吼她的。
夜怀礼心中涌起阵阵悔意,还掺杂着灭也灭不尽的怒火,几乎绞成了一个死结,不知如何才能解开,正是烦忧之际,夜怀央冷不丁地扑进了他怀里,细白的胳膊紧紧缠住了他的腰。
“哥哥,你把我逐出夜家吧。”
夜怀礼僵了僵,呵斥道:“你又说什么浑话!”
“我没开玩笑。”夜怀央的声音从他胸口飘了出来,又闷又涩,“我以后做的事迟早要拖累夜家,你把我除名了对大家都好,从今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就当我是……最后再抱你一次。”
一番话说得夜怀礼心湖波澜狂涌,无处排解之下他骤然调转枪头指向楚惊澜。
“你就任她这么胡来?还是你根本就乐见其成?”
楚惊澜淡然相视道:“夜家的事我不管。”
夜怀礼被噎了个够呛,额角青筋直跳,然而拥着病怏怏且还在抽泣的夜怀央,他是一点儿火都发不出来,心头仿佛被某种坚硬的东西抵着,钝痛不已。
“别哭了,大哥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沉默半晌,夜怀礼悠悠地叹了口气,然后拭去了夜怀央的眼泪,她吸着鼻子点头,睫毛上的水珠犹在轻颤,似晨间的露珠般晶莹剔透,越发衬得她娇娇柔柔,惹人怜爱。
许是说了太多话,夜怀央又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恰好月牙进来奉药,两人就去了外间,门扇合起之后夜怀礼又恢复了刚硬的神色,看楚惊澜的眼神却不太一样了。
“如果你愿意就这样跟央儿好好过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我真心感谢你。”
楚惊澜风轻云淡地说:“若我不愿呢。”
“那终有一日我们必将兵戎相见。”夜怀礼眼中沉光陡然大放,犹如剑芒般锋利慑人,“不让人欺负她,也包括在她亡夫之后护她一生一世,不让她为流言所扰。”
“那我就等着夜将军了。”楚惊澜从容转身,湛蓝长衫划起一道清冷的弧度,旋即隐入了门隙之中,不复得见。
回到卧室,夜怀央已经喝完了药,正蜷在床沿笑望着楚惊澜缓步而入,锦被横搭在腰间,露出半截玉足,调皮地勾着床尾那一串雪色真丝流苏,痒得紧了就缩回来,过一会儿又闲不住地伸出去,玩得不亦乐乎,浑然不像个病人。
“演戏演过瘾了?”
楚惊澜一把捞起她的身子往里面挪了些,然后脱鞋上床,她顺势倚进了熟悉的臂弯里。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你开始哭。”楚惊澜瞥了她一眼,眼底尽是明亮的悦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我的央儿受了委屈只会更加坚强,哪是哭哭啼啼寻求大哥庇护的人?”
夜怀央头一次被他夸,眼眶竟有些发潮,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可你不必这样的。”楚惊澜侧首看着她,乌眸中升起丛丛炽亮的火焰,灼得她的心又暖又痛,“你已经填补了我这二十多年所有的空白,足够了。”
这大抵是他说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了吧?
夜怀央缓缓爬到他身上抱住他,头埋在他肩窝,声音里带着的情绪有刻意掩饰过的痕迹:“我只是想让大哥站在你这边,更想让他明白,你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你不好。”
楚惊澜抚弄着她光滑如缎的青丝,淡然一笑:“你知道我好不就够了。”
“我十年前就知道了。”夜怀央娇声强调着,越发抱紧了他,“他们都没有我聪明。”
“是,吾妻最聪明。”
说着,楚惊澜在她脸颊印下一吻,满含宠溺之情,她咯咯笑了半天才道:“人家都说如果娘亲聪明的话,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人中龙凤,唔……为了这个你得奖励奖励我。”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都成了她索吻的理由,真是翻出新花样了,楚惊澜颇有些哭笑不得,却自觉覆上来轻吮着那片嫣红的唇瓣,待探至潮湿的舌尖,药汁的涩苦便传了过来,他沉醉其中,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