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晚风送凉,月上蕉窗,这样的夏夜清爽宜人,最适合与家人坐在水榭边的摇椅上把扇闲聊,若是困了便就地睡去,等到仆人来唤再悠悠睁眼,恰好月至波心,触手可掬,连鱼儿都静静地沉入了水底,不曾晃出一丝波纹。
这般景色在家中是常有的,可夜怀央却甚少见到,每次躺着睡着了楚惊澜都不让月牙叫她,就这么抱着她一路走回浮玉轩,怪的是她也没有被晃醒过,不知睡得有多沉。
今天也是这样,没人来找她麻烦她就睡了个午觉,谁知一睁眼天都黑了,她只觉腹中饿得有些难受,便支起身子看了看时辰,这才发现送饭的似乎来迟了。
要说皇后还真是花了心思来防她,每次送饭的人都不一样,唯恐她无声无息的就把人给收买了,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对此她也只是一笑了之,不动声色地养足了精神,等待机会的来临。
就在她揉着肚子要下床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说话的声音,想必是送饭的来了,随后就有人推开了门,拎着食盒挤身进来又迅速关紧了,生怕她逃跑似的,她正要嗤笑,那人突然抬起头来,熟悉的面孔让她的心漏跳了几拍。
“姑姑!怎么会是你?”
瞿芳听出她声音中暗藏的虚弱,立刻放下食盒来到床边,握着她的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阵,眼眶顿时发红。
“王妃,你受苦了……”
夜怀央轻摇螓首,还勾起一抹薄笑,似要安她的心,她却越发难受了起来,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那天明明见到她去东凰宫,却没来得及通知你……”
“姑姑,不关你的事,是我疏忽了。”夜怀央垂下双眸,半是懊悔半是痛恨地说,“我没想到她会为了除掉我而不惜破坏王爷的大事。”
瞿芳亦愤愤地说:“孟家向来忠肝义胆,谁会料到出了这么个败类!”
她从十二岁就开始伺候宸妃,在孟府足足待了十年,孟氏为人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如今居然出了这等事,教她如何不气愤?只可怜她的王妃,被那女人害得受尽了折磨,都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王爷一面,宸妃娘娘在天上看了只怕也要难受的吧……
思及此,瞿芳愈发心痛如绞,纵然戴着面具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已盈满了泪水,夜怀央见状反而笑着安慰她说:“姑姑,我现在倒是有点明白母妃所说的取舍之意了,但你放心,我跟王爷的好日子还没过够呢,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就好,那就好……”瞿芳颤颤地拍了拍她的手,又抹掉眼角的泪水才道,“来,快吃东西吧,姑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你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夜怀央正是饿得紧,听她这么一说便立即掀开了盒盖,里头总共有四层屉子,分别放着绣球干贝、椒麻牛柳、清炒木耳菜和珍珠口蘑汤,色香味俱全,简直令人食指大动。夜怀央夹了一筷子牛柳放进嘴里细嚼慢咽着,吞下之后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姑姑做的菜还是那么好吃。”
两人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认识,又因为楚惊澜而交往甚密,瞿芳早就把夜怀央当成了自家孩子,满心满眼都是疼爱,如今看她吃得这么开心,瞿芳心想也不枉自己冒着风险跑这一趟了。
许是心有灵犀,夜怀央吃到一半停了箸,扭头问道:“姑姑,你是怎么进来的?”
瞿芳一边为她整理着床榻一边细声答道:“皇后专门派人去冷宫和浣衣局挑些生面孔的人来给你送饭,今天刚好挑到我房里的小姑娘,她胆子小得很,我便顺势替她来了。”
“原来如此。”
夜怀央点点头,想起这是个唯一的机会,于是忙不迭向她询问起外面的情况来,她也详细地回答了,就这样,她一边说着夜怀央一边听着,竟然不知不觉吃完了所有的饭菜。
瞿芳只道她这几天都没吃好睡好,颇为心疼,待她歇了一会儿就把她扶到床上靠着了,那里有她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一条毯子,虽然破旧了些但好歹能用,再铺上一层棉布,身子底下干净又软乎,比睡硬板床舒服多了。
虽说夜怀央能忍,但毕竟身娇肉贵没受过苦,这么一张罗之后躺上去到底舒服多了,她不由得轻笑道:“还好有姑姑在,今晚总算不用睡得腰疼了。”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瞿芳。
“姑姑懂些浅显的医术,给你看看可好?”
夜怀央看她满脸担心也不好拒绝,便伸出了手腕,但还是解释了两句:“我就是最近太累才引发了老毛病,姑姑无须忧心。”
“腰疼归腰疼,你这体虚乏力又是怎么回事?”
夜怀央刚想答也是累的,却见瞿芳面露惊异,急急捉了她另一只手来把脉,须臾之后嘴唇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她被这神色弄得惴惴不安,遂轻之又轻地唤了一声:“姑姑?”
瞿芳猛然回神,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似喜还忧。
“王妃,你可知……你已经有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呆同学昨天扔的雷~
央宝怀孕了,那天猜中的几位同学快出来露个脸~
不过带着球更难跑了,明天王爷就要出来了,请期待~
☆、第92章 报信
同样的仲夏夜,千里之外的蜀中却比王都要更加闷热和潮湿,这样的条件是不适合养病的,所以每到深夜总是能在大街小巷中听到绵绵不绝的呻.吟声。
引发瘟疫的主要原因还是水患。
蜀中所在之处乃是盆地,弯道居多水流不畅,尤其附近的这一段最容易决堤,往年都是重点整治对象,可自从楚桑淮登基之后就再没管过,偏偏今年又逢大潮,本就摇摇欲垮的护堤正式宣告完蛋,被淹之后,由于伤亡人数太多又没有干净的水源,是故生疫。
但现在的情形已经比预想中好很多了,由于楚惊澜杀伐果断的封城之举瘟疫并没有扩散,城内也已经已被分成南北二区,北区正在抢修护堤,亦是士兵和物资的运转中心,只有健康的人才可以进入,南区则安置着染疫之人,外围用拒马枪隔开,并布有重兵把守。
每一次进南区都是一种折磨,房屋倾塌,尸横于路,破庙和祠堂里净是些歪歪斜斜躺着的人,他们衣衫褴褛,面容灰败,身上流着黄绿色的脓水,不停地哀嚎着,仿若人间炼狱,即便是阅历颇丰的老大夫,见了这般景象也变了脸色。
凡是去过南区之人必须服药熏艾,短时间内不得进入北区,所以陆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交界处,方便治疗病人,算起来他与楚惊澜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楚惊澜也没闲着,这几日统共睡了不到十个时辰。
困是困,却怎么也睡不熟,在椅背上靠一会就醒了,心里记挂的不是堤上的工事就是南区的疫情,还要抽时间盯着新挖的水渠,简直分.身乏术,幸好底下的人都比较得力,让他在劳心费神之余有了喘息的时间,可刚一坐下休息,脑子里又浮起一件事来。
已经五日没有收到夜怀央的信了。
因为要保持隐秘,所以他们之间的信件都是夜家商队运送物资的时候一并捎来的,向来都很准时,换作往常,唐擎风这个点就该把信放在他桌子上了。
轻敲着案台的长指骤然一停,他拂襟而起,孤身朝夜家商肆而去。
外头刚刚入夜,天幕上还留有几道黛蓝色的细痕,随着时间推移,宛如水墨画一般渐渐晕染开来,直到浓得辨不出边界。城中依然灯火阑珊,一度暗到看不清脚下的路,但越靠近目的地越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豁然开朗的那一瞬,印着夜字的灯笼亮进了眼底。
此刻商肆的伙计还在搬运货物,因为人不多所以格外忙碌,来来去去地穿梭在门口到仓库的路上,不曾停歇,汗水洒满了青石板路,留下深黑色的印痕。
大掌柜夜荣正在指挥着他们,本来也是无暇多顾,可余光里忽然遮上一抹颀长黑影,他下意识地瞟了眼,这一眼就让他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事,抽身迎了过来。
“参见王爷。”
楚惊澜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门口那些堆积如山的箱子,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从王都运来的物资么?”
夜荣听他这么一问顿时皱起了眉头,隐现担忧之色,“回王爷,这是从官州来的,王都那边不知是怎么回事,货没到人也没个信,老奴正觉得奇怪,按理说不该晚这么久的……”
楚惊澜心跳一滞,刚要问仔细些,一个挺拔的身影忽然从商肆里走了出来,披甲挽剑,步履沉实,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本来他是要朝西边而去,见楚惊澜站在门口,不由得停下脚步扬眉问道:“天都黑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把夜荣惊得冷汗直冒——大少爷也太不顾礼法尊卑了,怎么能这样跟王爷讲话?他唯恐楚惊澜发怒,连忙好声好气地打起了圆场:“大少爷,王爷是来询问王都的物资到了没有。”
夜怀礼本来想说到了自会给你送过去,心念电闪间忽然明白了,楚惊澜要的不是救助灾民的物资,而是物资里夹的那封夜怀央亲手写给他的信。思及此,他的情绪顿时有些复杂,但还是坦白地说道:“暂时联系不上王都来的车队,可能还要再等两天。”
“别家问过没有?”
这话倒把夜怀礼给问住了,他带兵过来修堤助防,今儿个得了空才到自家商肆走了一圈,还没了解得那么深,但夜荣是这里的老掌柜了,平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些事自是摸得门清,当下就低声答道:'“问过了,其他几家坚守在这里的都没收到王都的货。”
这下子不只是楚惊澜感觉不对了,夜怀礼心里也开始打鼓,两人互视一眼,有种心照不宣的担忧。
这些商肆的路线不尽相同,不可能同时耽搁在路上,唯一的可能只会是作为起点的王都出了问题,而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这也太奇怪了。
正想着,负责城防的士兵远远地跑了过来,喘着气道:“王爷,将军,城外有一名姓裴的书生求见,说是从王都来的……”
话未说完,两人面色微微一变,同时脱口而出:“快带他过来!”
士兵得令,立刻原路跑回去了,不久就带了个人了,晦暗的天色下看不清面容,只见他衣衫凌乱,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楚惊澜向前走了两步,他一个箭步猛地扑倒在脚边,喉结滚动两下,吐出嘶哑而沉重的两个字。
“王爷!”
楚惊澜已顾不得他身上沾了多少尘土,容色又有多疲惫,一把将他拽起来疾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元舒嘴唇抖了抖,用尽浑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话:“谢家嫡系被灭门了,王妃……被禁军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