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寒门士子都大为震惊,甚至因此愤怒不已,与夜家交好的世家也开始为夜怀央求情,声音此起彼伏,源源不绝,楚桑淮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情形发生,却完全置之不理,于是士兵们越发下了狠劲,直把夜怀央往祭台上拖。
“放开我!我自己走!”
夜怀央猛然振袖,不怒自威,那股气势竟让士兵们一怔,手劲不自觉地卸了。她微微昂首,视线在空中与楚桑淮交汇,不曾露出半点儿惧意,傲岸风华,如凤临九天,教人不敢轻亵。
“楚桑淮,你逼人太甚。”
言罢,夜怀央闪电般抽出一把匕首架在了皇后的脖子上,楚桑淮面色立变,周遭的禁军也霎时围了上来,只听唰唰数声,佩剑皆已出鞘,雪刃直指夜怀央眉心,然而下一刻皇后颈间就出现一条血痕,她惊得放声尖叫,见此情形禁军都不敢再靠近。
“可惜我的字典里没有束手就擒这个词,不如你也来尝尝被人胁迫的滋味吧。”
夜怀央轻轻一笑,淡定得不似常人,仿佛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楚桑淮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了,但碍于皇后在她手上,只得咬牙切齿地说:“放开皇后,朕留你一条全尸。”
“你一个弑父篡位之人,有什么资格处置我?”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楚桑淮更是惊怒交加,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夜怀央吞噬,而她只是勾了勾唇,继续高声诉说着事实真相。
“六年前你毒害先帝逼死宸妃,然后派出杀手沿途追杀回来奔丧的王爷,导致他身受重伤,不得不隐居在北地。后来他见到各地兴徭重役以致民不聊生,于是果断回朝,一心想为百姓谋求福祉,岂料你步步相逼,先是让白家的杀手袭击我们,又几度将他派去危险之地欲借刀杀之,现在还要将我献祭,敢问一句,我们夫妇究竟做错了何事,要被你如此残害!”
这一段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有不少大臣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虽然外头也有传过此类流言,但从澜王妃口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况且近来皇帝将她囚禁在宫中,现在又要活活烧死她,这一切本来就毫无理由,或许她说的都是真的,人之将死,也无须再忍耐什么。
楚桑淮的脸色已然阴沉至极点,浑身散发着杀气,森寒迫人。
演戏,从头到尾都是演戏,她避开了楚惊澜回朝的真正目的,将他衬托得公正无私,还故意装出这副梨花带雨悲愤欲绝的模样,全是演给在场的大臣们看的,到死她还在为楚惊澜铺路!
好得很。
楚桑淮眼中凶光骤盛,紧跟着扭头看向张印,张印会意,迅速带人冲了上去,明晃晃的长剑笔直插向夜怀央胸口,她反应极快,倏地拖起皇后挡在身前,只听噗嗤一声,大朵血花绽放,锃亮的剑刃上倒映出皇后那张惨白而扭曲的脸,她迟缓地看了看胸前,又抬头看向楚桑淮,双目暴睁,几乎突出眼眶,仿佛不敢置信。
他竟然完全不顾她的安危……
下一秒,她砰地倒在了地上,血从衣服里渗出,一路流下白石长阶,如扇形瀑布般蜿蜒至每个角落,人群中蓦然传出了尖叫声。
楚桑淮已经彻底失控,看都没看皇后的尸体便狂然怒吼道:“给朕杀了她!”
禁军呼啦啦地涌了上去,冲在最前面的人猛地举剑刺出,夜怀央足下生风连退数步,只见一道银光掠过,削落几根青丝,转眼就坠入了白茫茫的山谷之中。
断崖在后,已无退路。
到了这时楚桑淮反倒有种残忍的快意,想看看这只会咬人的小白兔究竟会选择哪种死法,于是他迈步走到夜怀央跟前,阴测测地笑道:“你是想让朕一刀一刀划开你的肉,还是想摔得脑浆四溢面目全非?”
夜怀央孑然立于风中,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朵白昙,临渊怒放。
“横竖都是死,你管我如何死?你只需记住,有朝一日我夫君和大哥定会联手帮我报仇,连同先帝和宸妃娘娘的一起,教你血债血偿!”
她声音清脆而高亢,台下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楚桑淮见此越发恼怒,竟反手抽出身旁近卫的剑来,挥手便往她身上劈去,她却翩然向后一倒,身子似断了线的风筝朝山谷急遽坠去,楚桑淮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却什么都没抓住,云雾缭绕之中,唯有那一抹清冷而决绝的笑深深地印在了他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这章你们都不要潜水哦,不然小心我咔擦咔擦(~ ̄▽ ̄)~
☆、第96章 噩耗
暮色四合,一轮玉蟾高挂天幕,浑圆透亮,洒下遍地银光。
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踩着满地星屑从林荫道中穿过,骑马之人皆身穿深色衣裳,迎风剧烈摆荡,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水墨色的长影,转瞬又远去了,速度快得令人吃惊。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落脚的小镇,羊肠小道旁的村屋已不见余烟,一盏盏橘灯透过纸窗照在了青草碎石之中,随即被纷至沓来的脚步踩乱,虽行色匆匆,目的地却很明显——街巷尽头那个印着夜字的铺头。
十日前,夜怀礼飞鸽传书通知了王都附近所有州府的夜家人,让他们密切注意王都的动向,而他和楚惊澜每到一处都会听取汇报,以便掌握宫中的最新情况。
如今他们已经到达苍州,距王都只有一天的路程了,尽管体力快要达到极限,但他们一步都不想停下,只因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不远的前方。
很快就能见到央儿了。
这几天夜里楚惊澜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夜怀央,穿着凤冠霞帔坐在喜床上微笑的她,抱着澜澜在后院滚成一团像个小孩子似的她,还有赖在他怀中撒娇的她,一颦一笑,清晰如昨,仿佛触手可摸。
他这才发现思之如狂。
先前在蜀中并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太累,也或许是因为五日一到的信无形中给了他抚慰,可当一切都变了之后他才觉出这落差有多么的大,大到让他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按捺住种种情绪,楚惊澜与夜怀礼并肩向夜家铺子走去,狭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月光为伴,夜怀礼抬头看了看,忽然开口说道:“下个月就到中秋节了吧。”
楚惊澜沉默片刻,哑声道:“央儿嘱咐过我,要回去陪她过节。”
“她向来是这样。”说到夜怀央,夜怀礼的面色立刻变得格外柔和,“每年我离开王都的时候她都会央求我中秋节回来,说什么家里的厨娘又做了许多新奇口味的月饼,无人分享可惜了,通通都是瞎扯,九岁那年她贪嘴吃坏肚子之后就再也不碰月饼了,当我不记得。”
“她是贪嘴。”想起鬼节那天抱着糖浆罐子不放的她,楚惊澜嘴角微微一扬。
“偏偏家里人都惯着她,只因平时她行事老练,作风沉稳,难得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我一同母亲说起,母亲就是这番论调,还说家里又不是没银子,便是她想吃蟠桃也要给她摘了来,当真让我哭笑不得。后来父亲和母亲出门远游我便把她管得严了些,伯父伯母都说我不疼她,可她连一丁点不高兴都没有,我一回来就黏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夜怀礼说这话的时候含着淡淡的怅惘,楚惊澜听得分明,略微挑起眉梢问道:“后悔了?”
“是后悔了。”一声轻渺的叹息逸出喉咙,夜怀礼黯然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兄长。”
“那以后就好好陪她。”
楚惊澜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仔细品来竟有种把夜怀央交托于他的味道,夜怀礼也深知此行危险,心中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也就不说话了。
就算救出了夜怀央,澜王府和夜家也必将遭逢大变,再难回到从前的样子了,但即便前路未卜,还是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街尾,在夜家铺子门前停下了脚步,里头等待着他们的是王都最新的情况,每到这个时候夜怀礼都有些焦虑不安,他看了楚惊澜一眼,发现他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黑眸中翻腾的浪潮却一刻不曾止歇,焦急和担忧都被掩盖在其中,只有当他疲惫至极的时候才会露出一星半点,比如现在。
身后的唐擎风等人还等着,夜怀礼便收回目光敲开了门,这里是夜家庶族开的铺子,平时做些小生意,暗中传递情报,掌管事务的也是个老掌柜了,此刻见到他们走进来,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突兀至极。
楚惊澜陡然一僵,心中浮起了不详的预感。
老掌柜没等他们问话,直接把手里的信件举过头顶,哽咽道:“王爷,将军,半个时辰前老奴收到消息,家主已经去了……”
夜怀礼脸色遽变,大步跨上前猛地揪住他的领子吼道:“什么叫去了?去哪里了?”
老掌柜脸色灰败,只看着他不说话,悲痛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像是听不懂话似的,夜怀礼撒手放开他,一把夺过信纸胡乱地拆开,粗粗浏览了至底端,坠崖身亡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扎进他眼底,刹那间脑海中轰鸣一片,再听不到任何话语。
楚惊澜缓慢地扯出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只看了一眼,浑身血液瞬间倒流。
他的央儿……死了?
老掌柜声泪俱下地诉说着事情经过:“王爷,将军,那昏君要把家主当做祭品活活烧死,家主迫于无奈只好抓了皇后当挡箭牌,岂料昏君毫无人性,竟让禁军把皇后也杀了,家主被逼至绝路,揭发了昏君的丑事之后就跳下了濯鹿台,至今都未寻获尸首……”
话还没说完,楚惊澜猛地急痛攻心,一口血箭直喷而出,溅上素白笺纸,又滴落一地。
“王爷!”
唐擎风和影卫大惊失色,连忙一个箭步跨上来扶住他,他却用力拂开了他们,勉强撑直身体,然后抹去信上遮住夜怀央名字的血。
两人恻然互视,都不知道楚惊澜想干什么,窗外忽然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劈在窗棱上,映出楚惊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细细看去,他瞳孔紧缩成一团,已辨不出焦距,竟是陷入魔障濒临癫狂之相,两人大惊,刚要做些什么,夜怀礼突然一拳砸在了楚惊澜脸上。
“这个结果你满意了?”
楚惊澜被打得一趄,嘴边未干的血迹又被新的覆盖,滴滴点点落了满襟,但黑眸深处却蓦然一清,神智如数回笼。
夜怀礼的暴怒犹在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