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地军和关中军都扎营在薄城附近,此去需要半天时间,夜怀信怕夜怀央禁不起颠簸就刻意放缓了速度,所以等他们抵达大营已是傍晚时分了。
夜怀礼一整天都在忙着清点战俘和布置防线,都来不及派人去打探夜家的消息,谁知夜怀信主动找上门来了,真是令他高兴又激动,当即就放下手头的事大步迈向主帐。
甫一掀开帘子,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两兄弟同时上前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夜怀信看见夜怀礼盔甲的缝隙中隐隐透出血色便知他受了伤,刚要问他严不严重,他却率先问道:“家里人都没事吧?”
因为楚桑淮并没有把夜家的人当人质要挟他,所以夜怀礼知道他们多半是逃出来了,可在见面的这一刻还是想得到一个笃定的答案,以求心安。
“都好着呢,你放心吧。”
夜怀信没有细说,却微微偏开身体,夜怀礼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个人,穿着浅粉色的缎面裙,薄纱遮面,亭亭玉立,他没仔细看,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把灵儿也带来了?”
此话一出,后头那人顿时脆生生地笑了。
“哥哥,才三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么?”
夜怀礼听见这熟悉的嗓音遽然一震,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随后冲上前去一把揭开了她的面纱,那张日夜惦记着的娇颜就这样展露在眼前。
“……央儿?”
“是我,哥哥。”夜怀央弯唇而笑,然后主动抱住了他的腰。
夜怀礼抖着手握住她的双肩,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拉开一点儿距离,从上到下看了个遍,仍是无法相信她是真的,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甚至转过头去问夜怀信:“你也看得到她?”
“哥哥,我不是鬼。”夜怀央无奈地娇嗔着,又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颈间,“你摸,我的身体是热的,心跳得可快了呢。”
夜怀礼的手指都僵了,在那强有力的搏动下才渐渐软化回温,他试着去抚摸如玉肌肤,光滑而细腻的触感一如从前,略微抬高视线,娇俏的笑容就这样晃进了眼底,戳得他眼眶发热。
“央儿……真的是你?”
夜怀央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是我,我没有死。”
短暂的凝滞过后,夜怀礼倏地俯身抱住了她,动作轻之又轻,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夜怀央被他拢在怀中,那股血腥味始终萦绕在鼻尖,她却像是闻不到,微微用力将他抱紧了些。
“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夜怀礼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发丝,声音略带哽咽,“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三个月的煎熬在见到她安然无恙的这一刻全部消失殆尽,尽管深受折磨但他没有丝毫怨怼,一切都比不过她还活在这世上,还能被他拥于臂间,就冲这点,他已心怀感恩。
夜怀央待他心绪平静了一些才与他分开,扬眸梭巡许久,并没有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遂开口问道:“哥哥,王爷去哪里了?”
闻言,夜怀礼面色一滞。
这个时候还没回营,应该是去那个地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BB的雷~
央宝回来啦,还带着球,怎么样,高兴吧~
☆、第101章 重逢
苍穹如墨,星月阑珊,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空旷而僻静的濯鹿台上,动也不动地望着山下那片星星点点的火光,僵硬得像是一座雕像。
即将入冬,寒风几可透骨,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长袍,却已在这陡峭的山巅站了许久,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身旁的人看不下去了,轻声劝道:“王爷,这些山峰之间的腹地非常大,找起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您在这待了大半天了,不如先回大营休息一下吧?”
楚惊澜纹丝不动。
来的时候他看见白石长阶上还留有淡淡的血线,便循着痕迹一路走到了这里,两步之外即是断崖,连他这个习武之人一眼望下都几近眩晕,更何况普通人,而他的央儿就是被他们一步步逼到了这里,然后纵身投入谷底,她当时该有多害怕?
如今他回来了,来得实在太晚,已找不到她的任何痕迹,暗自神伤,却无以凭吊。
楚惊澜一想到这就觉得心痛如绞,久久无法平息,胸腔里始终有股血气在游荡,一咳嗽似乎就要冲出喉间,他强行压下,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下寻找夜怀央尸首的队伍。
旁边的唐擎风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差没团团转了,恰在此时影卫有事来报,他听完顿时舒展了面色,一字一句地转述道:“王爷,怀信少爷到大营了。”
楚惊澜死灰般的面容终于浮起一丝生气,沉吟许久,忽然转身步下了台阶。
他要找夜怀信问清楚,事发当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已深,山脚下帐篷林立,炬火通明,粗粗一看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走近了便感觉有些细微的异常,但一心扑在寻求真相上面的楚惊澜丝毫没有察觉到,下了马就要去见夜怀信,谁知走到帅帐前忽然刹住了脚步。
不对,帐内怎会有灯?
他想起孟忱之前总是借着送药出入他的房间,屡禁不止,今天只怕又是如此,于是他猛地撩开帘子走了进去,果不其然,天青色的幔帐后面隐隐显出一抹玲珑俏影,正窝在床上小憩,呼吸声又细又软,听得人心都酥了。
楚惊澜却勃然大怒,冲过去掀起帐子就要把她拽下来,谁知手伸到一半突然硬生生地刹在了半空中,一道闪电劈过,雷声倏地在耳畔炸响。
暴雨即将来临。
床上那人被雷声惊醒,神色微慌,下意识缩起了身体,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露出了甜美的笑靥,然后毫不迟疑地扑进了他怀中。
“你回来好晚,我都等得睡着了。”
听见熟悉的娇音,楚惊澜浑身戾气尽数消散,并极其自然地俯下身去抱住了她。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出现幻觉了,以前夜怀央都是在他受伤或疲惫之时出现,现在越来越没有规律了,是他思之若狂也好,病入膏肓也好,能多见到她几次他已经满足。
“是我不好。”他轻声哄着她,就像往常在家一样,“困就再睡会儿,我陪着你。”
夜怀央确实困得很,他温柔的嗓音仿佛暖风拂过心坎,弄得她迷迷糊糊的又要睡过去,刚往他怀里一倒,猛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所有瞌睡虫瞬间消失,夜怀央睁大眼睛看着楚惊澜,一颗心止不住地发慌,他却恍然未觉,还捏了捏她滑嫩的脸蛋,道:“怎么不睡?是不是害怕打雷?”
夜怀央怔怔地点头。
他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旋即伸臂揽着她躺下,像抱着一只小猫似地把她裹进了怀里,然后扯来被子盖住彼此,动作十分熟稔。
这个姿势本来是夜怀央最喜欢的,她一到冷天就手脚冰凉,恨不得缩进他这个大火炉里面,可今天却不安分地扭了扭,仿佛有些难受,楚惊澜敏感地察觉到了,不由得松开了手臂问道:“怎么了?”
夜怀央凝眸直视他片刻,在被窝中捉住他的手缓缓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唇边扬起一抹浅笑。
“我们挤到他了,他发脾气呢。”
那软乎乎而鼓胀的东西顶在楚惊澜掌心,弧度是那样明显,他突然就愣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大掌向左边轻微地移动了半寸,又慢慢挪回来,反复几次之后他开始剧烈颤抖,然后倏地收拢双臂抱紧了夜怀央。
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到死他都没能给她,这幻觉究竟是在诉说她的愿望还是在呈现他的悔恨?
楚惊澜抵在她肩头,哑声重复着一句话:“央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力气极大,似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夜怀央有些受不住了,同时也感觉到他的怪异,于是用力挣脱了他的铁臂。他眼中狂乱未消,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意识到不好,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湛亮而柔和的光芒绞住了那团失控的风暴,却依然无法让它停歇。
“央儿,我知道你想要孩子,都是我不好,等下辈子……下辈子我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争权夺位,没有千难万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还来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楚惊澜抚摸着她娇嫩的容颜,声音却一点一滴凉到了骨子里,透着浓浓的绝望,夜怀央呼吸凝滞了一瞬,似有亮光从脑海中闪过,尔后猛然醒悟。
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觉!
刹那间,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撕扯着,传来阵阵锐痛。
怪不得他一开始那么自然,只怕这样的幻觉已出现过无数次,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直至摸到她腹中的孩子才把这场完美的幻觉撕开了一道口子,于是他开始恳求她,唯恐下辈子无法与她重逢,每句话每个字都卑微到尘埃里,让她无比心酸。
他这段时间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