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紫意干脆已经凑到莫家那边,边吃边和小莫他们烤鱼去了。
很多年后,莫南槿对那次踏春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记忆中那个明朗的少女,如果没有相遇,是不是可以——
人生若只如初见。
转眼已经到了五月,孙叶青的婚期也正式的确定下来。请人合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又翻了老黄历,五月里,只有初十,是个好日子,宜婚嫁。
孙家的婚期还有几天,但是家里已经忙起来了,莫家和孙家是邻居,每天看到孙家的门进进出出,人流不断。隔着院墙也能清楚的听到那边忙碌而喜庆的声音。这些人主要是孙家的亲戚来安床合帐,以及本应该是魏家那边的陪嫁用品送过来,因为魏家的事情还未解决,魏玉母女两个也不敢回家,再加上可能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陪嫁品,孙家就多拿了些银钱贴补了新娘的嫁妆,在镇上的木器行里,定了两个桐木的衣柜和一套桌椅。安床和帐也是要请家里子女多的妇人来操办,主要是摆放床的位置,亲手制作一床蚊帐挂在新房里,并找几个年纪小的男娃娃在床上滚一圈,祈愿新婚夫妇也能得到福气,将来可以多子多福。景止和行止因为长期吃人嘴软,也被借去到叶青的婚床上滚了一遭。
话说莫家这边,也没有闲着,因为五月初五端午节快到了。在这个时代,五月普遍的被认为是不吉利的月,若不是有魏家那事摆在那里,一般人家也不会选在这个月份婚娶的。
端午节自然少不了粽子,枣子和糯米是早泡好的,老李叔又让大壮送来了芦苇叶,包粽子这差事莫南槿是做不来的,渔阳和明月倒是其中的好手,粽叶在她们手中折来折去,塞糯米,馅料,扎绳,很快一个粽子就出炉了。今年他们包了红枣的,鲜肉的,豆沙的,栗子的,咸蛋黄的,一共五种,渔阳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扎了,倒也很好辨认。
莫南槿在厨房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领着三个孩子到书房检查了行止和景止的《诗经》背诵,现在他们还在学诗经中的风篇,今天讲到的是《诗经。齐风。著》:俟我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讲到正是新娘子出嫁时的情景,倒合乎邻家的此番的境况了。莫南槿讲完,景止和行止到一旁的桌子上各自背诵去了,他又握着云止的小手认了几个简单的字,她静静的坐在莫南槿腿边的小桌凳上自己练习。莫南槿拿起笔开始描画他的植物图鉴,前世的时候他就对地理方面很感兴趣,后来因为诸多的原因没能从事地理相关的工作。那时候他看过一本美国作家的书,描绘的就是美洲的植物,很是生动有趣,现在闲来无事,他便决定制定一本这里的植物图鉴,分为图形和文字描述两部分。一来是了自已一直以来的心愿,二来也可以多叫教孩子些知识,在这个时代,这都是杂学,是不被重视的,自然也没有人教授,但是他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五谷不分。
粽子包好后,上锅煮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出锅了,今年渔阳他们包的也不少,她从中选了些栗子,鲜肉和咸蛋黄的扎成三串,让小莫给云家送去了,云家昨天差人也送了粽子过来,花样倒也别致,竟然是柿饼的,绿茶的,槐花的,还有糖渍佛手的,东西倒是不稀奇,难得是这份巧思。又给孙家送了几串,想来他家忙于婚嫁,这端午大概也被忽略了。素素午饭后也送来些,渔阳又拿了几串让她捎了回去。
晚上大家都用艾叶泡水洗澡。
第二日就是端午,早些时候镇长已经让人挨家挨户的通知,一大早要到河边祭祀。早上莫南槿他们起床后先在门上插了艾草和菖蒲。出门到河边的时候,祭品已经摆好,整只的羊,整只的猪和鸡鸭鹅都被绑上了红绸带。
虽然南山镇是以云,田两家为首,但是这镇长却是姓孙的,说起来还和叶青家有些关系,前些天在叶青家还看到镇长家的人出入。当然在这个以宗族为主的镇上,镇长说的话可能都不及一族之长来的有效力。主要是管些祭祀,宗族之间调节纠纷,买卖见证人之类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毕竟也是从镇上有名望的人中选出来的,平时大家也乐意尊重。
清点众人到齐后,鸣锣,吹号,点鞭,镇长一身黑色掐丝长袍,手持高香,领着一众人等下跪叩首,起身,镇长手持一页纸,口中念念有词,镇长后面依次站着云家,田家众人以及各个宗族的族长,个个凝首静思,莫南槿分了一回神,也没有听到镇长说了什么,见众人再下跪叩首,莫南槿也跟着照做。之后仪式就结束了,有些人留下来继续寒暄,莫南槿无意如此,再说早上过来也没有吃早饭,就更没有心思在这讲些有的没的,看到田方向这边望过来,他果断带着明庭和小莫跟众人打声招呼就离开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莫南槿心想。自然也没有看到后面田方冒着火星子的目光。
渔阳和明月给家里的每个人都绣了装着艾草的荷包,大家也在手腕上系了五彩的丝线,据说可以去去晦气,讨个好彩头。这些都是要一直带着,直到五月过去。
“不能再吃了,每人一顿饭只能吃一个,这不是和爹爹约定好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言而无信?”莫南槿拨开景止又一次伸进粽子篮子的手,粽子这东西虽然好吃,吃过了却不好,以往这两只小的总是不知节制,所以今年莫南槿事先就和他们约定,每顿饭只能吃一个,多了不让吃。
“可是爹爹,哥哥是小丈夫,我们还没有长大。”行止从自己面前的粽子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白糖,他的那个还没吃完。
“可是爹爹也教过你们,凡事从小做起啊。”莫南槿拿起他们旁边准备好的手帕,给他们擦擦嘴,又往他们碗里夹了两个锅贴,说道:“这是木耳肉的,你们不是喜欢吃吗?现在先吃这个,粽子中午的时候再吃,好不好?”
“恩,”
桌上每人都喝了一点雄黄酒,说实话,雄黄酒的味道真是不怎样啊,三个小的在一旁,眼睛眨巴眨巴,莫南槿用筷子点了一滴到他们嘴里,看到三只小圆脸皱成包子,莫南槿幸灾乐祸的弯了弯唇角。
吃晚饭,渔阳把剩下的雄黄酒撒到了院子里。
小莫急着要去看龙舟比赛,莫南槿倒也不太爱这热闹,决定到书房继续描画他的植物图鉴,明庭也是不爱凑热闹的人,但是三个孩子都闹着去,明庭就陪着大家一起去了。
大家都去看龙舟比赛了,就连叶青家今天也去了,倒是难得的安静下来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雄黄酒的味道,莫南槿打开窗户,和暖的风入窗,他有些昏昏欲睡,后来直接趴在窗前的书桌上睡着了。所以他没有听到前面的叩门声,来人叩门良久不见回应,径自推门进院。
12、故人归来
莫南槿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饭时间,估计睡了两个多时辰,今天早上的时候说过难得热闹,让他们多玩闹会,午饭自己会弄,至于他们,他也不是很担心,端午节赛龙舟,河两岸,买零嘴小吃的多不胜数,倒也不怕他们饿肚子,至于三个小的,渔阳和明庭都是心里有数的人。
自己在家,午饭莫南槿也不想弄的很麻烦,粽子和早上的木耳肉末的锅贴还有些冷米饭。他在锅里加凉水和米,笼屉上放了粽子和锅贴加热,等锅里的白粥熬好了,粽子和锅贴也热了。又切了些青葱,笋丁,蘑菇,火腿,红辣椒,加了鸡蛋做了一大份蛋炒饭,笋丝雪菜的咸菜放了一盘。
莫南槿到前院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发现,自家的桃树下站了一个人,一身藕荷色缎面的长衣,正背对着饭厅,也许是听到莫南槿走路的声音,来人转身,平淡的容貌,温和的笑容。
“莫兄,一别五年,可安好。”竟然是田程。
“原来是故人归来。”莫南槿淡淡一笑。隐约之间可见一丝欣慰。虽说当年事莫南槿帮了他,但是谁又能说不是田程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呢。
田程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人,五年不见,他却一如五年前初见时一般,宁静清雅,犹如一幅悠远的淡墨山水。
“不请自到,还请莫兄不要见怪。”田程语调中带着一种真实的歉然。
“田兄多虑。田兄现在衣锦荣归,高兴犹且不及。”
“衣锦荣归?唉,只是亲人不在。”田程以手抚摸着边上的桃树,语气之间也陷入回忆中的落寞,继续说道:“我自幼失去双亲,不曾见过自己的爹娘,祖父疼爱至深,手把手叫我读书认字,我总期待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报答祖父深恩,不料功名未就,祖父就撒手而去,甚至最后一面都未得见,这桃树还是开宅时,祖父亲手植下,祈愿我远避凶邪,平安长大,我走那年桃树还是幼苗,没想到今日归来,桃树已经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可是祖父却再不得见,子欲养而亲不待。”
莫南槿静立一边,并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田程也许并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他只是沉浸在自己回忆的世界里。
“让莫兄见笑。”过好一会,田程意识到身旁还有人,背着身,轻拭一下眼角。
“人之常情,田兄至孝之心,相信田老太爷九泉之下当可安心。”
“只顾在此怀旧,方才见莫兄似乎是要用午饭的,倒耽搁了。”田程记得方才莫南槿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木漆盒子,上面摆满了饭食,料想应是午饭。
“田兄,如不嫌弃,一起用点?”莫南槿估摸那田程站那树下也不是一时半会了,甚至肩上落了几片桃树叶子也未发觉。应该午饭也是没吃的。
田程刚想拒绝,肚子却“咕噜”一声响,他脸上一红,倒显出一份稚气来。
“今天家人都外出看龙舟去了,家里的饭菜也没有多少,田兄将就一下。”莫南槿也不在意,拉着田程坐到桌前,把盒子里的几样饭食端出来,好在天气已经有些炎热,饭食放了一会,余温犹在。莫南槿先给田程盛了一碗炒饭递给他,接着道:“田兄就在这住这里吧,今晚做些好酒菜给田兄接风洗尘。”
田程早上从昭阳县赶过来,一直现在还没有用过,确实饿坏了,眼前的蛋炒饭,黑色的的菇片,青的笋丝,金黄的鸡蛋,鲜红的碎辣椒,看着就有胃口,吃起来有一点点辣,但很开胃,他听闻此言抬头道;“莫兄,不必麻烦,我今天赶回县城就可以了。”
“田兄,太客气了,当年我们一家路过此地,也是多亏田兄收留,今日田兄回来,难道还能让田兄外宿不成。”在南山镇是没有客栈的,普通人家里来客人了,一般是和孩子挤挤,或是借宿邻居街坊的空房间,至于大户人家,家里房间甚多,也不存在让客人住客栈的问题了。当年莫南槿带着两个不足两个月的孩子和明庭小莫,当时还有莫家的老官家,到南山镇的时候,正逢秋雨,雨点冰凉,大人还好,两个孩子冷的直哭,无处投宿,正是田程在那个秋雨的晚上收留了他们。对此,莫南槿一直感激在心。
“如此,倒是叨扰莫兄了。”田程心中一暖,也不多加推辞了,他看的出莫南槿是真心邀请,并不是说客套话。说实话,田程此次归来祭祖是需要一些时日的,确实是无处安身的,他虽姓田,但是二叔一家当年把他逼迫至此,田姓族人更无一人说话,田家已经回不去了,镇上的人忌讳田家的人,更无人敢收留他,虽然他今时不同往日,但是他并不想以此来换取这些了。虽然这样说起来,这故乡对他来说有点凄凉。就此看来莫家似乎真的是他唯一的选择,但是宅子已经了买与人家,此番回来要住,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莫南槿此番挽留,倒是难得的情分了。
午饭过后,闲来无事,两人便在树底下摆上棋盘,边下棋边随意的聊了些这几年的事情,原来当年田程上京赶考的时候在路上真的遇到了山贼,身上财物尽被抢去,人也身受重伤,好在遇到了一位进京述职的官员,这位官员得知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落难,便让他搭着自家的马车进京,并住在此人在京城的宅子,对他照顾有加。田程也不负众望,在那年的会试中,得中进士榜第八名,并拜在那人门下,外放做了三年一任的七品知县。不久前又迎娶了恩师家的小姐。莫南槿此番听来,这田程也算是出人头地,小有成就了。也很为他高兴。
半下午的时候,看龙舟比赛的人终于尽兴而归了。三个小的已经能够累的睡着了。渔阳,明庭和小莫各抱着一个,明月在最后面,手里面还抱着一大包的东西。
看到来人,田程也立刻站了起来。
“田家少爷?”小莫眼中掩饰不住的讶异,感觉自己见鬼了,要不是手里还抱着景止少爷,他都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不是都说田家这少爷客死异乡了吗?
“小莫。”田程看到小莫的表情有点想笑,估计五年未归,镇上的人一定以为他死了吧,也难为方才突然出现在莫南槿面前的时候,莫南槿没有把他当鬼看,倒是难得的一脸平静无波。
“明庭,好久不见。”田程看向站在一旁从进门都没有说话的邵明庭。一贯淡漠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恩,田家少爷。”明庭淡淡的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想必这位就是弟妹。”田程从刚才就看到这位清丽明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他一进门,莫南槿就迎上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女孩。虽然五年前没有见过,但料想应是莫家的夫人。他记得莫南槿是小他两岁的,所以这声弟妹他也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