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娘跪倒在地上,对着南宫溪岚默默地磕了两个头,拾起旁边酒杯,里面翡翠色的酒液还剩一点,但也足以要人性命了。
“为什么,表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除了我娘,我最敬重的就是你,六年前我娘支持南宫经年上位,我甚至为了你和他翻脸,偷偷给你传递消息,你为什么这么做,表哥,你不是已经得到皇位了吗?南宫经年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娘?”
“你本该叫我一声大哥的。”
没人知道那天大长公主所在的紫竹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两天才传出消息,大长公主南宫溪岚过世了,容郡王重病不起。长公主南宫清韵表现出了一个大宁公主和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和手腕,将大长公主的身后事打理得井然有序。皇上下旨追封了谥号端仪,端仪大长公主准予入葬皇陵,临近新年,这件丧事很快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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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媛媛的大儿子,云容康现在还不到三岁,和云止差不多大,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此时就毫无顾忌地扒在南宫静深怀里不下来,软软唤道:“皇上舅舅,皇上舅舅。”
“容康乖了。”南宫静深帮他拉好嵌了白狐皮的衣领。
“大哥?”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南宫媛媛还是习惯称呼南宫静深大哥,就像还在瑜王府一样。
“恩?”南宫静深轻应了一声,并不反对她的叫法。
“我昨天去看清韵姐姐和季哥哥了。”
南宫静深从桌上摸了一块细软的金盏糕,逗着容康,闻言,顿了一下才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清韵姐姐挺好的,说实话,大哥,我以前总觉得清韵姐姐刁蛮任性,可自从姑姑去世,我才现在觉得她真的很坚强,府里一点没乱,管事仆从各司其职,只是季哥哥还是不认识人,神智有些不清醒,谁都不让靠近,除了清韵姐姐,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子,清韵姐姐喂季哥哥吃饭喝药,季哥哥一直闹,她也没有不耐烦,听说更衣也是清韵姐姐在做。”
“皇上舅舅,皇上舅舅还要。”容康吃完一块,嘟着小嘴巴撒娇。
南宫静深又掰了一点给他。
当年玩在一起的那些孩子,他,经年,致远,阿季,清韵,媛媛,经年和致远年纪相仿,什么都要比一比,清韵刁蛮,只不敢对阿季发脾气,媛媛年纪最小,别人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阿季性子坏,却很听他的话,发脾气就板着脸威胁人:让我皇上舅舅杀了你,或者让我静表哥打死你。可如今经年死了,致远在边疆,阿季也疯了。
是的,容季真的疯了,如果仅仅是大长公主在他面前被勒死,也许还不至于,真正逼疯他的是这么多年来所坚信的一切崩塌了,他最恨的父亲和哥哥,不是亲生的,六年前会因为他放弃了容王府,而他信赖的舅舅利用他,他最爱的人成了亲生大哥,还杀他娘,他最敬重的娘亲这些年也一直在骗他,到底他身边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赖的?
“容康,不要淘气,小心爹爹回家揍你。”
“你现在也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了,前段时间不是一直病着吗?这才刚好几天,不要到处乱跑,都是一家人,皇祖母和母后都知道你的心意,等过完年,生下孩子,再来请安不迟。”南宫静深温声劝道。
南宫媛媛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知道的,就怕过年时候真的动不了,这才提前过来拜个早年,前些时候总想着来看看容大哥,也没敢来,生怕给他过了病气。”
“他明年回京,你们有的是日子相处,不急这一时。”也不知道小槿他们到哪里了,这是第六天了,按照他们的行程应该还没到云州地界吧。
等明年小槿回来,希望这一切都会过去。
101、回家过年
容槿他们一路南下,天气还算是不错的,途中只遇到了一场小雪,南宫静深让人准备的车马很是精挑细选了一番,驾车的人是个中年汉子,沉默寡言,几乎一句话不说,马车外面看着很粗朴,连个细致些的花纹都没有,车里却是下了大工夫整治,固定住的暖榻宽敞舒适,垂花长绒毡毯,黄铜温水小炉,连点心盒,暖手炉,小脚炉这类的小物件也样样不缺,甚至还有软底大毛靴子。
容槿在马车里久了,觉得有些憋气,便邀着未央一起出去骑马走走,南宫秋湖递给他一件镶银鼠皮的披风,嘱咐道:“不要骑得太快了。”眼光扫过他的腹部,暗下之意不言而喻。
苏未央如今已然知道这位是阿槿的生身之人,但见惯那个刚断果决,恩威并重的皇帝陛下,实在很难与眼前这个面带宠爱,笑容温和的父亲联系在一起,离京那天,他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容叔已经够让他震惊的了,没想到更颠覆的还在后面等着他,阿槿竟然有这么曲折的身世。
容槿答应一声,一弯身,推开车门,拉着苏未央出去了。
容熙靠在窗边,看两人并肩而行,晴空下笑声不断,微微叹口气,说道:“如果小槿注定要与个男子相伴,我倒宁愿是远平家的这个孩子,与小槿做伴多年,性子也相投,打打闹闹的时候有,但没红过脸。”他是偏爱未央多过于南宫静深,怎么说未央是他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说是半个儿子不为过。
南宫秋湖动手帮他抻平膝盖上的毯子,看看窗外,笑道:“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认为我偏帮静深。”
容熙收回目光,递给他一个“你终于明白”的眼神。
南宫秋湖唇角笑意愈发浓烈,屈指算算两人认识都快三十年了,年幼时懵懵懂懂,少年时两人温情有过,欢喜有过,但那时两人心中装的东西都太多,放在情爱上的心思太少,中间又牵扯着各自的背景和利益矛盾,想好好地这么坦诚说话也不行,再后来是彻底决裂,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情后还能在一起呢。
“想什么呢?”说着说着话就出神,秋湖在他面前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南宫秋湖握上他的手,轻声道:“我在庆幸当年选择生下小槿啊。”如果没有小槿,他和容熙这辈子大概就错过了。
容熙反握住,拉他在身边一起躺会儿,“他一直是个好孩子。”
南宫秋湖摸摸里侧熟睡的两个小家伙,道:“小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没人逼着他,他这辈子估计就这么清心寡欲下去,苏未央不合适,他的包容或许能让小槿更自在点,但也仅止于此了,静深则不一样,他喜欢小槿,这点毋庸置疑,他会很疼小槿,我们也不怀疑,但必要时候静深有他强硬霸道的一面,小槿拗不过他。“南宫秋湖顿了一下,总结道:“苏未央至于小槿可以是最好朋友,是感情最好的兄弟,静深才是情人,是伴侣。”
容熙也知道他说的在理,但仍然试图强辩道:“小槿的性子是淡点,但没有南宫静深,小槿就不能找个手腕强硬点的女人过日子?”
南宫秋湖半起身,接过吴果递来的茶水润润喉咙,说道:“小槿可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你以为随便个人都能压制逼迫他?”
容熙闭嘴没法反驳了,心里又骄傲有感慨,想了想,又说道:“小槿那时候中毒,萱萱帮着解了,可他的身子骨一直好不起来,后来相国寺的慧严大师来府里给他讲了三年《清心经》,当时小槿的年纪和景止差不多,你是没见他那个认真的样子,我天天提心吊胆,真怕他一时想不开跑去剃度当了和尚,后来我想到了办法……”容熙卖个关子。
“哦?你说我姑且听听。”南宫秋湖也喜欢听这些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容熙笑了笑,继续道:“我让人把小槿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来,我守着他,天天和他念叨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很疼他。”小槿烦到要命,忍到七八岁,说什么也不和他一间屋了。
南宫秋湖对这种近乎无赖的行径无话可说,但心里却无法抑制地羡慕起来。他从没尝过这种父子亲情,真正的经年小时候胆小羞怯,与他一向不亲近,及到稍长,又没了,至于清韵不提也罢。
“对了,南宫清韵是怎么回事?”容熙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自从知道南宫溪岚撮合容季和南宫清韵,他就觉得奇怪,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自己还不明白容季的身世吗?如果容季真的和南宫清韵在一起,那关系可就真乱了。
“怎么,你竟然没查过她的底细吗?当时她可是我指给小槿的妻子。”南宫秋湖把茶杯放到矮几上,窝回他怀里,闭上眼睛,懒懒回应道。
容熙贡献出一条手臂,给他枕着,据实以对:“我可没放在心上,只是当时不好直接抗旨,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一个南宫家的人入我容氏一门的。”退掉皇室的婚约是不容易,但与他来说并不是不可能。
“清韵是李源的遗孤,进宫的时候才刚满月,是江诚抱回来的,那个时候……宛若刚刚小产,极度悲伤之下,神智有些不清醒,一直抱着清韵说是她的女儿。经年离开后,宛若表面不在意,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很想再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过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孩子是被自己一手扼杀的,他的小槿死了,其他的也没存活的必要,特别是宛若生的,论狠心他不输任何人,对于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大宁的西部边境有些小部族,李源就是其中一个叫扎图的部族首领,听说原先是个汉人,后来娶了部族的小公主才当上首领,扎图部族归顺大宁后,首领汉名世代赐姓南宫,这扎图部族说来也不算大,只有三四万的人口,但族内两万勇士各个彪悍,骁勇善战,连七八岁的小娃娃和六十岁的老妇人都能上阵杀敌,由此可见其强悍程度。
“我封清韵做公主,一来可以安抚宛若,二来也能牵制扎图部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算少,容熙就是太过于在意清韵是他和宛若所生的孩子,才选择刻意忽略不想去查。
“所以当年你故意将南宫清韵指给容王府?你那么恨我?”雄踞一方的容王府和扎图部族的联姻,外面看着风光,只有深谙上层权谋之道的人才能明白,作为一个本就存在威胁的臣子,上位者一味地恩赐的巨大荣宠,绝对就是毁灭的前兆。
南宫秋湖掀掀眼皮,淡淡道:“扎图在大宁和北原之间一直暧昧不清,终会成为祸患,借此除掉你们两个心腹大患有何不可?至于你,棺材都替你备好了,就在我的陵寝里。”
容熙闻言,抱紧他,说道:“等咱俩百年后,不用你逼着,我自己躺进去。”
“父王,爹,前面有个小茶棚,咱们过去吃点热饭再走吧?”容槿在外面敲敲窗子,压低声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