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虽然想法不同,但皆慷慨激昂,誓不肯将未来的皇后送与西戎和亲。
宣帝微微笑道:“众卿之言甚合朕意。西戎痴人说梦,众卿也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大将军这一场是大胜而归,要怎么谈却要咱们大夏来定……陆卿,你再好生教导那些使节礼仪,叫钦天监拣个吉日和谈。”
散朝之后,宣帝便有些支持不住,先回了文德殿休息。喝了几杯茶提神,又想起那群西戎人的无耻,恨得牙根痒痒,命人去传朱煊来,又叫凤玄在旁禀笔。
朱煊坐在锦凳上,看着宣帝眼皮微肿,半个身子都倚在靠枕上,还要强打精神的模样,又心疼又有些生气,进门便说道:“陛下就是要学冒顿单于,朝臣也不会让陛下把谢皇后送出去,不必担心至此。”
宣帝皱着眉道:“朕自然知道。朕只是觉着此事还有蹊跷——就算阿仁入京的事当时传回了军中,西戎也不会知道她人在临川王府。”顺口又问凤玄:“西戎使团之事,你觉着如何?”
凤玄想了一阵,站起身答道:“臣以为,他们明明知道谢仁身份,这回求婚似乎是有意激怒圣上,想再挑起两国之战。可西戎国力也大受损伤,与我国开战对他们毫无益处可言,为何要这样做?臣恐有人在其中挑拨,试图引起两国之争,从中获利。”
宣帝点了点头:“西戎自己如今也乱,这队使臣也还不知是谁的人呢。大将军,朕恐御林军能力不足,管不住这群人与人来往通气,你调一队人帮朕查一查。”
也不管朱煊答不答应,就吩咐凤玄拟诏。看罢无误,盖了印便丢到朱煊怀里,勉力笑道:“朕有大将军,万事可无忧矣。”
朱煊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笑起来也是有气无力,便不多玩笑,领了旨便要告退,叫他好生保重自己,不要太过操劳。
29、第 29 章
朱煊出了宫门,正要上马,却听到有人在旁叫道:“大将军。”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从旁边一辆马车中露出半张脸,那人又将车帘扒开几分道:“嘉有些事想与大将军商议,请大将军上车共谈。”
朱煊心中有几分疑惑,便叫人将马牵走,登上了那辆马车。车内之人正是淳于嘉,请朱煊坐下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谢仁之事,朝臣都不赞同,无奈陛下心意已决,我等无法阻拦。不知大将军于此事有何打算?”
朱煊想起宣帝那个不吉利的梦,也有些怏怏不乐,却并未显露于面上,只含混答道:“陛下心意甚坚,我回朝之后就曾劝过,说此事险些引起众将哗变,陛下也丝毫没有动摇之意。”
淳于嘉叹了一声,神色便又难看了几分:“也不知是陛下是怎么把谢仁当成女子的,谢仁入城那日他还亲眼去看过,竟连男女也分不出了么?现下连西戎使节都指名要谢仁和亲,若让外人知道他是男子,我大夏的名声和陛下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朱煊心有戚戚焉,越发觉着淳于嘉公忠体国,不愧是陪着宣帝造过反的潜邸重臣。
于是他也交了几分底来:“那日我进宫时,听陛下说过,他是梦见谢仁男扮女装……女扮男装,为他南征北战,官至卫将军,所以念念不忘,一定要将人娶回宫中。我还想哪天让陛下亲眼看见他是男子,陛下也就死心了。”
他自己说得也不大确定,淳于嘉沉吟了一阵,愁眉不展地答道:“若是这样还好,可万一陛下不嫌弃他是男子……”
两人各各想起宣帝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岂止发愁,简直就要妒恨起来。自己这一回两回的还是见不得光的,那谢仁一旦入宫,却是要光明正大独占圣宠了!
淳于嘉狠狠咬着牙道:“还是将谢仁送走的好!他不在京中,西戎自然不会把一个普通人放在眼里,和亲之事就此作罢,也省了一番争执。陛下那边么……待过几年,大约心思也就淡了。嘉知道大将军可以做陛下几分主,请大将军当机立断!”
朱煊被他这番话点醒,脑中倒灵透几分,想起另一件事来:“依我说倒是先叫陛下知道他是男的好。那日陛下反复说,就因他梦见谢仁是女子,才要娶他,不然就要纳徐简和石阐家的女儿入宫——”
两人齐齐叹息起来,恨不得自己化身谢仁,抢了这个入宫的机会。
倒是朱煊因想透了女皇后还不如男皇后,更早一步清醒过来,在车座上拍了一把道:“择日不如撞日,请淳于大人陪我去临川王府看看他到底是何等样人!”
淳于嘉早有心叫借他之力断了宣帝的念头,吩咐车驾直奔临川王府,带着朱煊登门拜访。谢仁正在房中读书,下人便将两人迎至上房相见。三人厮见之后,谢仁便带着几分崇敬之情看向朱煊:“早听说大将军风姿卓然,今日一见,竟远过于所闻。”
朱煊客套一回,便问道:“谢郎在京中住得还合意么?”
谢仁深深看了他们几眼,答道:“京中果然不是会稽可比,这些日子,仁已遍见名士英雄。怕是再过不久,就连西戎首领也能见着了?”
淳于嘉眯着眼笑道:“谢郎这里消息传得倒快。不知你肯不肯学汉时的昭君一般为国牺牲?”
谢仁猛然站起身来,向着淳于嘉和朱煊深施一礼:“还要请两位大人相助——谢仁正有此意,只恐陛下碍于人言,不肯送我过去!”
他不肯答应,朱煊和淳于嘉自然要不满;可他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么视宣帝如无物,这两人心中却又生出另一种不快来。
朱煊似笑非笑地问道:“谢郎宁愿嫁与西戎王也不肯入宫么?须知西戎王年迈体衰,四个王子正忙于争位,而我朝陛下……”
谢仁微微一笑,挥手打断了他:“谢仁自幼随东山一位道人习武,旁的不敢说,若皇上遣我嫁到西戎,洞房花烛之夜,将西戎王头颈折断,犹探囊取物耳。再要杀那些侍卫宫女更不费力气,宫中机密要件便皆可落入我手。到时若能顺手杀几个西戎王子更好,若做不成,我便抢了他们的马逃到草原上,绕也能绕脱追兵。庶几归来之时,还能为圣朝献上一张西戎地图。”
两人倒想不到谢仁有这样的打算,对比自己那点争风吃醋的心思,也都有几分羞愧之意。朱煊看了淳于嘉一眼,主动答道:“情势不至于此。哪怕你真是女子,朝中也不会叫你和亲的。说来你入宫之事也有些神异之处在内,陛下迷信鬼神,倒委屈你了。”
谢仁笑道:“若不入京,哪得机会见到大将军和淳于大人?再说,国有贤臣,陛下就是一时被鬼神之说所惑,定也会被各位劝服的。若实在不成,望两位安排我见陛下一回,我学过几天道法,倒可试着破解邪祟。”
莫名其妙做了个梦就要娶个男人入宫,还非说人家是女子,这不是邪祟也是邪祟。淳于嘉立时应道:“不错!前些日子大军未归,陛下行耕籍礼时感染了瘟疫,几乎病重不治——怕是病中体弱,叫什么东西缠上了,才会硬将谢郎认作女子,还要纳入宫中!”
他起身一躬到地:“多亏谢郎一语点醒嘉。大将军,事不宜迟,你我合该安排谢郎入宫,好叫他为陛下驱邪。”
朱煊思量一阵才道:“不可,若叫谢郎入宫,于他和陛下的声名必有损伤——此时虽也尴尬,但也比真入了宫强。不如趁陛下出宫游猎之时悄悄接了他,在偏僻处与陛下相见。若陛下知道谢郎身份就作罢最好,若还不成,也好就地设坛做法,替陛下驱邪。”
三人又商议一阵,朱煊和淳于嘉便双双告辞,家也顾不得回,径直入宫求见宣帝,请他挑个日子到御苑射猎。
宣帝已累得连骨头都要散了架,坐在御座上听他们说话都嫌腰疼。听说要射猎,便冷笑一声问朱煊:“大将军才回京,不去忙公务,就要引着朕玩物丧志么?还有淳于侍郎,西戎使团等着见朕已有数日,朕这般不务正业只情玩乐,是要叫他们看在眼里,回去传到西戎诸胡那里么?”
两人齐声谢罪。
朱煊心知他这样烦躁和自己昨夜索需无度不无关系,只默默低着头承受这番雷霆震怒;淳于嘉却不知就里,以为他是还是为了西戎求娶谢仁之事,连忙把这个护身符祭了出来:“这也是谢仁请托,说是想和陛下私会一次,又不愿叫旁人知道……”
阿仁要和他幽会,莫不是上回相见时已迷上了他?不对,阿仁应当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能是入京之后一直不曾受过召见,心里着急了。
宣帝心中胡乱思量着,嘴角却已悄悄上翘了几分,口风也软了些:“罢了,反正鸿胪寺也安排了五日后叫西戎使团见识我大夏军威。朕早上陪使团阅军,下午正好射猎散心,不如到时就将阿仁召到西郊相会吧。”
淳于嘉连忙答道:“他自然会到,臣等定会为陛下安排好。”
不提朱煊与淳于嘉心情何等复杂,宣帝得知要和谢仁相会,倒是当真高兴了许久。上回相见他不曾露出身份,这回……有上回的基础,阿仁应该也会对他一样生出情谊的。
明日回宫之后,他还要好生练练射箭的准头,免得在佳人面前失了面子。
三日之后,西戎使团正式入宫,在垂拱殿觐见天子。西戎正使赞善王弟不知得了什么急症不能起身,这回入宫,为首的却是做副使的兴宗小王子。
西戎王偌大年纪,一直拖着不肯死,几个儿子年纪都不小,背后各有母族支持,对太子之位皆是虎视眈眈。藏云太子这回大败,也有兄弟们在背后拖他后腿的功劳。
是以宣帝看见这位兴宗王子时,也和看见自己国中大将一般,态度极为和蔼地把人召到了面前:“王子远来辛苦了,这些日子在京中还习惯么?若有什么不足的尽管告诉朕,朕命宣府那边想法给你弄来。”
这位兴宗王子和藏云太子也有几分相似,但他母亲是西域公主,所以生得更高鼻深目一些。他恭谨地答道:“多谢皇上关怀,小王在京中一切都好。我西戎这回是诚心想与大夏议和,小王这回来是带了极大的诚意来,并带了五个部落族长的女儿和一些西域国家的贵族女子献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