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马上一脸无辜,又带着三分正气地说:“老太太。我也是心疼凤丫头的,可是,出了这等大事,我就不能偏袒着凤丫头是我的娘家侄女,而不闻不问了。”
尤氏也跃跃欲试地想看着凤姐倒霉,装出一脸公允的笑,对贾母说:“老太太,依着我的一点子小见识,凤丫头素日虽然能干,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胆子小,这样坏名声、不得了的事情想来是不会做的。不过,既然这位安姨娘言之凿凿,老太太倒不如叫凤丫头来,消消停停说一阵子,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正好还凤丫头一个清白。省得这府里张扬了出来,人人都在背后嘀咕凤丫头管着府里,刻薄寡恩,克扣下人什么的,怪是难听的。”
贾母没办法一手遮天,只好令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琥珀去请了琏二奶奶过来说道说道,看其中有什么误解没有,贾母横了二太太一眼,说:“凤丫头还病着呢,看走过来这一大段路别招了风寒,把我那件野鸭子头顶上的毛做的斗篷带上,给她披着挡挡风。”
尤氏听了只在心里冷笑,看老太太这偏心的,等一会儿凤丫头在外面放贷的事情落了实,看她还好意思成天“凤丫头”长“凤丫头”短地护着!
这边,贾琏正说睡前来看看媳妇儿,看她脸上的潮红都褪了,额头也不烫了,只是还有些咳嗽,这才放了心,温声说:“好好养着吧,大夫说了,叫你不要劳心,不然,病去如抽丝,也是烦人。”
说这话时,他那好看得不行的桃花眼含着满满的温存笑意,叫夏叶忍不住心旌摇荡。
就在这当口上,平儿急匆匆走来,也不顾贾琏就在这里,一脸焦急地说:“二奶奶,安儿跑去二太太那里告您的状……”
夏叶心里一沉,急忙问:“安儿……告我什么状?”尼玛这段时间忙得手脚不停,又老是被贾琏这厮纠缠,脑子也就转得慢了,竟然忘了处理安儿这档子事了!别的都不怕,就怕她爆出来那段时间奉二奶奶的命端补药给二爷吃的事情来!
夏叶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贾琏,心想,贾琏之前对他忽然不举的那个事儿是有过怀疑的,现在虽然揭过去了,但是,安儿要是真拿着那个事儿来说嘴,难免又招起他的疑心来,话说私下用药害得丈夫不举可是亏欠妇德的……那么的话,这得来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就绝对要化作乌有,那时候只想着缓缓地来处理掉安儿,没想到……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贾琏哪里知道夏叶心里的忐忑,反而安慰她,说:“怕她怎地!是我早上过来看你的时候,听到她和平儿说话,话语里盼着你得病死了的意味,我想着这样心肠歹毒不晓事的人留着干嘛?不如打发了。就给她说了,给她二百两银子,明儿叫旺儿媳妇几个套了车送她回王府,叫你继母唤了她老子娘来接了家去。哼,给她二百两银子,都够置办下二十亩良田了,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她还要不识好歹,跑去太太那里告你的状去,可见是个贱骨头!”
夏叶心里这叫一个苦不堪言啊,琏二爷你可真是好心办坏事啊,撵人这样的力气活等我病好了我来啊,你这着急忙慌地,弄出岔子来了吧。
这边,贾琏还伸手要将夏叶已经挣扎着半坐起来的身体按回被子里去,蹙眉斥道:“你起来做什么!快躺回去!多大个事儿?要是太太问起来,我代你去回话好了,就说都是我的意思,想来太太也不能说什么。她手再长,也不能伸到我们小院里,管起我们这里汉子、大老婆、小老婆的事情来!关她筋疼啊!”
这一番霸气侧漏的话叫夏叶听着感动,越发为前次整得他不举还差点丢了性命的事而内疚,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夏叶只好盯着平儿,示意她讲出实情来。
平儿想着这事儿横竖是瞒不住了,二爷知道也就是这一时半会的事,只好硬了硬头皮,说:“安儿这贱婢!竟然将二奶奶您在外面放利子钱的事情说了出来,还是当着老太太,当着大太太、薛姨太太,还有那边府里的尤大奶奶和老太太屋里的一大堆丫鬟婆子们的面说的,现在府里上上下下沸沸扬扬,都在议论这事儿呢,我还听说,说是老太太已经遣了琥珀来,一会儿就要请二奶奶去那边分辩说明个清楚。”
夏叶一听不是跟贾琏有关的事儿,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揪起一颗心,放高利贷这事儿明明不是她干的,都是身体原主财迷了心窍做下的倒霉事情,现在黑锅全要她背,真是倒霉催的!说起来,放高利贷不是小事啊,何况是贾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何况是她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少奶奶?何况是……
贾琏听得眉心隆起一个山丘,先是盯着平儿看,一副“你没糊涂吧,或者,是我耳朵出了问题,这怎么可能?”表情,可是,贾琏再看不光是平儿是一副确凿的神色,自家媳妇也是一脸默认的倒霉神情,贾琏这才相信,这一切竟然不是他耳朵出了毛病错听了!我的天!
贾琏忍不住怒吼起来:“凤儿!你缺钱得很吗?这种事情怎么不告诉我,却要擅作主张,恣意妄为!叫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戳咱们的脊梁骨,很有面子吗?”
一席话说得夏叶垂头丧气,却也懒得分辩,因为无从分辩,难道她能说她是穿越来的,背了一个老大的黑锅吗?
贾琏沉默地盯着夏叶,盯得她浑身像扎了毛毛针一般,终于炸毛,破罐子破摔一般地说:“二爷,你现在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原是承蒙你的错爱……”呵呵呵,以后你的桃花眼可以不要乱瞟了。
一会儿,琥珀果然来了,说是老太太有命,令琏二奶奶速去那边,有话要问。
贾琏代夏叶回复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你且先去回老太太。”
夏叶听他说的是“我们”,不禁讶然抬头,说:“二爷,你也要去?”
贾琏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自家媳妇,说:“当然了。这个事儿以后不许再干了,这次我给你挑着!一会儿老太太问,你只往我身上推,就说府里银钱吃紧,是我想出来的法儿,不过是因为我前段时日去帮老爷办差出了趟远门,外面的人找不着我,你才代替我接了手,帮着收钱而已,其余的一概不知!”
夏叶大吃一惊,贾琏这是……要帮我背黑锅?二爷,你要不要这么叫人感动?
夏叶忙说:“不不不,二爷,我不能……”
贾琏一脸凝肃,美如冠玉的面部线条竟然露出几分刚毅果敢的意味,说:“就这么定了!我顶上,大不了挨一顿家法,况我有伤在身,也不会怎么挨打,你就不同了,一个年轻媳妇弄这样的营生,事儿闹大了,说不得他们要我休了你!”
夏叶找不到语言来描述此刻心里的感受,这一刻,似乎有甜蜜的东西,直沁入心脾,即便接下来会有再大的风雨,她也无所畏惧了。
☆、第46章
贾琏携着媳妇出来,却见琥珀还在,不禁讶然挑眉,正要问,却见琥珀举高了手里的一个包袱,笑吟吟地说:“老太太想着琏二奶奶病着,怕这穿堂度廊地冷着了,特为赏了这件大毛斗篷,往日宝玉看见了闹着要,都没给的,生怕他小孩子家糟践了可惜,可见是疼二奶奶的了。”
说着,抖出一件彩绣辉煌的毛织斗篷来,夸耀地说:“这都是野鸭子头顶上那一撮最好看的彩毛织就的,这一件斗篷,足要几百只野鸭子的毛才能织成,可想有多金贵了!”
贾琏心想,不要你这斗篷,能叫我媳妇回床上歇着去吗?假惺惺地收买人心的一套,真当人傻的看不出来啊?老太太分明还是为着上次遣鸳鸯来说的那事儿讨好人心罢了,哪里是真心疼爱?
这话却没法说,贾琏接过琥珀手里的斗篷,亲自给媳妇穿好,系上系带,夏叶也帮他穿好一件青莲绒的灰鼠皮斗篷,吩咐平儿看家,只带了一个二等丫鬟丰儿随身服侍,便随着琥珀过去。
一路走去,黑黝黝地寒气侵骨,可是,携着他的手,夏叶却如携着一个大火盆一般,浑然不觉得寒冷。
到了贾母处的上房,只见贾母威严端坐上方,地上匍匐着抖着肩膀小声哭泣的安儿,下方的两排的椅子上,一边一个坐着大太太邢夫人和二太太王夫人,俱是面无表情,三堂会审的架势。
贾琏泰然自若地对着贾母一躬身,夏叶也随着他盈盈福身,一齐说:“孙儿孙媳给老祖宗请安。”又向着邢夫人说:“母亲。”邢夫人给他俩这一声“母亲”喊得心头一软,她一生无子,虽然靠着苛刻俭省弄了几个钱傍身,到底不如有子女的好,一时心神恍惚了起来。
贾母见贾琏也来了,先是诧异地一抖眉毛,随即露出一点安慰的笑意,心想,这几日听得下头的人说琏儿这一向在家里养伤,天天都是凤丫头衣不解带地照应着的,又说小两口经过这一场风雨,不光是琏儿收了以往的风流性子,知道疼媳妇了,凤丫头生病的这几天,他竟然不顾自己有伤亲自看护,小两口如今是一点隔阂也没有,越发你心疼我,我怜惜你的,像个正正经经过日子的样儿了。看凤丫头被揭出放利子钱的事,琏儿还陪着来,可见是个有情意有担当的。放利子钱又怎么了?一个愿借,一个愿给,两厢情愿,又没杀人放火,无非就是有些穷酸相不符合贾府这样的人家所为罢了,只能算是一点子过错而已,哪有老二媳妇说得那么危言耸听地!她无非是借着这个扎筏子整治凤丫头罢了!再说,书上都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以后知错能改,再不放那利子钱就好。倒是琏儿这个有情有意有担当的男儿气度,叫我老婆子刮目相看,看来我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以后倒是可以叫琏儿多挑一点这府里的担子了!
王夫人见贾琏也来了,心里暗暗叫糟,却稳住僵硬的微笑面孔,说:“琏儿,你呀,就是太贪玩了,一天天跑出去,家里的事都不管!凤丫头再怎么能干,到底是个妇道人家,眼皮子浅,禁不住别人利益相诱,做下这不得了的事情来,叫我这当姑妈的都不好意思在人前说嘴了!”
夏叶霍然抬头,狠狠地盯着王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您可真是我的好姑妈啊,今儿算是领教了!”
贾琏也笑,温文尔雅地笑,却带着一丝冷意,道:“可不是吗?太太,您可是凤儿嫡亲的姑妈,自然是处处都为了凤儿好的,岂能为了一个贱婢,反倒整治起自己的内侄女儿来了?不过呢,有句话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可见利益两字,真真厉害。本来是一家子骨肉,亲上加亲,现在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窝里发炮,就像那乌眼鸡一般,恨不得撕了对方!”
王夫人被这一席话说得脸上紫涨起来,怒道:“琏儿,你不要信口雌黄地胡说!我哪里是整治凤丫头?我是府里的主事太太,出了岔子,却只私心偏袒,如何当得起当初老太太将这府里交予我的信任!”
贾琏冷笑,道:“这些话谁不会说?今儿正好老太太,还有大太太,东府里的尤大奶奶都在这里,少不得要请诸位长辈来评评理了。放利子钱的事,我承认,有!不过,却不是凤儿贪图银钱,恣意妄为,其实,是因为这些时日府里损耗实在太大,总共就那么些开支,还老是收不上来庄子里的租子,捉襟见肘,不得已才想出的法子,原是我叫几个心腹下人做的,后来老爷要我出一趟远门,去平安州一趟,这个利子钱的事就只好交付凤儿代管了。如今被太太翻出来算账,我也没二话,但凭着老太太太太的责罚吧,只一样,这个府里管事的差事,我和凤儿以后都交出去算了了,免得凤儿的嫁妆都白填送在里面。”
这一下子情形突变,王夫人没想到一贯花花公子不负责任的贾琏居然会豁出自己、庇护熙凤,一时呆了,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邢夫人尤氏,还有散在四处竖起耳朵深怕漏听了一句要紧话的下人奴仆们都一个个变了脸色,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的发展!
贾母听了斑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并不苛责贾琏,反而焦急地问:“什么?凤儿的嫁妆都填送了许多在里面?可这是真的吗?琏儿,我竟然不知道咱们府里现在竟然到了这一步田地了!你们怎么都瞒着我?”
其实,这是贾琏夸大其词了,刚才的话也是半真半假,话说贾府如今是入不敷出,却也没到这地步,王熙凤,还是夏叶穿越来之前的本尊,一次故意当着贾琏的面典当了两个金项圈给那夏公公凑一千两银子,一来是为了警醒他,二来是为了显摆自己识大体顾全局的贤良,却正好叫贾琏今日拿出来说,力证自己和媳妇两个人乃是被二太太逼迫管家,却又没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才扳出这一招,铤而走险的。
贾琏越说越进入状态,垂下头,声调低沉了下去,道:“老祖宗,您为府里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岂能叫您为家道艰难而烦心呢?唉,今儿不是因为这个贱婢翻吵出这个事儿来……”贾琏的目光移向地上的安儿,下死眼盯了她一眼,眼神凛冽得似乎飘起了千年的雪花,叫安儿抖索着肩膀,根本不敢抬头。
贾琏又转向贾母,缓慢而从容地说道:“老太太,真是一言难尽。咱们府里管着的庄子,这几年里十个里面倒是有七八个是遭了这样那样的灾收成不好的,顶多能收上一半的租子也就不错了,而府里的开销是越来越大,庄子上收上来的那些谷子稻米鸡鸭鱼肉根本不够府里人吃的,还要去外面另买。还有一项大头。别的不说,就说这个人口,原本府里养着二十几户家生奴才,二三百个奴才婢女也就足够用了,现在呢,足足多了一倍人,多出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留在府内使唤,要吃饭穿衣,还要发月钱,哪一项不是损耗?我往日给太太说过,家里人口实在太重,小姐小爷们的丫鬟婆子,竟可以裁下一半去。可是,太太却说,使唤的人少了,就没有国公府的派头了,宁可别处节省点,也要留着,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可是,别处如何节省?还有,现在宫里也常常来人,那个大内监夏公公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的,一来就管我借钱,我哪有钱借给他?何况这钱是笃定了不还的。要说不给吧,太太又非要扭着我说一定要想办法,宁可咱们府里短缺节省,也不能叫宫里的娘娘受委屈,可是,太太自己又不拿钱出来,只叫我想办法,要我设法从公中的流水账中出。”
老二媳妇居然还逼迫侄儿捏造假账混公中的钱!贾琏的话没说完,贾母已经几次用冷冰冰的目光扫向王夫人了,刀子一般刮着。
王夫人面色又青又白,她想辩,却无从辩解,因为实情确实如此。
其实,王夫人早就知道熙凤用府里的礼钱空手套白狼,放利子钱的事情,只装作不知道,反正赚来的钱大部分都是填了账上的窟窿,也就是凤丫头这爱弄小聪明又心性要强一点不甘叫人笑话的傻妞才干得出来,她则是乐得继续装好人装菩萨。后来,也是她一时气急了凤丫头不听她的招呼了,也不管家了,顺带着连利子钱都不放了,叫她亏了好些银钱头面在里面,心疼的晚上觉都睡不好,想着今儿先唱了白脸,等凤丫头落难,再出来给她求情,唱个红脸再圆回来,好叫凤丫头感她的恩情,继续听她使唤,为她奴役,没想到贾琏忽然跑了来,横插一杠子,不光是凤丫头置身事外一点事儿没有,还带累得她被老太太恨恨地看了好几眼,还有堂上诸人的眼神也复杂得很,特别是邢夫人,看那拿着帕子掩着嘴笑的得意劲儿,就差明着跳出来说:“老二媳妇,你这是捉老鹰反被老鹰啄了眼了吧?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