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他,供养他的父母,抚养他的弟妹。他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做他弟弟的哥哥,所以……希夷啊,跟走好吗?”顿了一顿,诚恳地跽坐在女杼面前,“让我尽我的心意,好吗?”
女杼沉着脸不作声,扯过女儿来,给她修头发。卫希夷憋着气,等修完了,才抱着女杼的胳膊撒娇:“娘以前总让我不要淘气,这次为什么看我打人不看着啊?”
女杼愤怒地道:“我没来得及!”又叹了一口气,女杼道:“那个丑八怪心胸狭窄,就算不惹他,也已经不能善了了,那又何必忍着?我不去虞王家里住,带着虞字都让我恶心!”阴差阳错,已经踏入其中,总会被拿来打击太叔玉,忍让就能让姬无期不来找麻烦了吗?不能!那干嘛要退让,让他痛快呢?
卫希夷乖乖地放开手来,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女杼垂下眼,道:“你的宅子附近如果有住的地方,就去。”
祁叔玉笑着起身:“那便动身吧,宅邸都是准备好的。”
女杼愕然抬头,又别过脸去:“狡猾!”
“咦咦咦?”卫希夷惊讶了好几声,被女杼揪着耳朵扔到卫应一边:“少碍事儿,去,带上你哥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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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叔玉从来说话算数,在虞公涅打完第三个奴隶的时候,他便回来了。祁叔玉有自己的封地和宅邸,他的宅邸与虞公涅的连在一起,更因侄子年幼,两宅之间的墙上还打了个门洞以供能行。
数着时间,虞公涅将手里的鞭子掂了又掂,终于沉着脸扔掉了。虎着一张俊脸,他大步走到门口,一句“你还知道回来!”被活活哽在了嗓子眼儿里,变成了:“这是谁?你怎么将他们带来了?”
祁叔玉解释道:“那里被姬无期一闹,怎么还能住?夫人终于答应搬来了,我终于可以奉养她了。”
虞公涅气得眼都直了,想起自己的鞭子并没有带来,伸手指着叔叔,半晌才冒出一句:“我才给你一点好脸色……”
“你的好脸色真难看。”卫希夷突然就冒出这样一句来。
虞公涅闭嘴了,僵硬地笑了一下,对祁叔玉道:“你安顿好了,还要教我射箭呢。”
祁叔玉面露惊喜之色,虞公涅嫌弃地撇嘴,走掉了。
女杼一把薅过女儿,斥道:“你管什么闲事?”
“忍……忍不信啊……”
“你多事,只会给他添麻烦。”
祁叔玉忙说:“其实阿涅很聪明,心里很明白,就是小时候我到天邑来,将他一个人留在虞地他心里不痛快。我当时只有这一个不想我死的亲人啦,他只是别扭……”
女杼不再说话,卫希夷也闭嘴了。祁叔不傻,这是肯定的,既然他有了判断,卫希夷现在就去怀疑,除非她觉得真有问题。
宅子大约是祁叔玉从征戎的战场一回来就准备好了的,一应生活设施俱全,从家具到衣饰,比卫希夷在涂伯那里看到的都要好。奴隶也都是长得端正的体面模样,奴隶的衣着都很不错。
到了地方,祁叔玉先请他们安放了神主,再请他们沐浴更衣,讲定晚饭时过来为他们暖宅。如此周到,让卫希夷觉得,祁叔玉是真的将承诺放在心上,是将哥哥的家人当作他的家人一般对待的。孤儿寡母,并没有什么好令这样的人图谋的,只能说他真的是个好人。
卫希夷郑重地道谢祁叔玉只说:“是我该做的。”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因为处处安置得舒适极了,卫希夷并不觉得拘束。沐浴更衣,连头发也洗了,却发生头毛又卷了起来= =!
待一切收拾停当,天也渐暗了起来,祁叔玉又来了。这一次,他携妻子过来,他的妻子是一位温柔的美人,举止娴静温柔,话并不多,安安静静地含一点笑,与祁叔玉并肩而立。先奠亡者,再谢生者,又奉上了许多礼物。看女杼母子三人皆是相貌出众,举止有礼,祁叔夫人也从客套变得真切了许多。
宾主坐定,门被扣响,来人一脸惊吓的样子:“是……是……虞公听说太叔赴宴,那里送来饮食。”
祁叔玉表情有些复杂,与夫人对望一眼,夫人笑道:“不如请阿涅一同过来?他独自用膳,未免冷清。再者,夫人一家有恩于你,就是有恩于我们全家。阿涅也该谢谢夫人的。”
虞公涅换了一身衣服,脸上没了冷气,被让到上座,他也不坐,拖着一只垫子,坐到了祁叔玉的旁边,与对面的卫希夷瞪眼睛。
两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时候,又有执事来报:“太叔,王有事相召。”
☆、第43章 见申王
被连续打断两次,祁叔玉面露无奈之色,却不得不动身往王宫里去。临行前,与夫人对视一眼,夫人含笑点头。而后,他不好意思地对女杼母子三人致歉:“本想为您接风洗尘,不想总是有事。”女杼微微点头。
见母亲没有生气,但是也没有讲话,卫希夷答道:“又不怪你,”继而小声嘀咕,“一定是那个丑八怪告状了。”女杼横了她一眼:“你安生些吧。”卫希夷捂住了嘴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母亲。
饶是心情有些压抑,祁叔玉还是被逗笑了,有卫希夷在,周围的人总是不愁有好心情的。
虞公涅哼了一声,将手中长匙丢在食案上,懒洋洋地起身。祁叔玉劝道:“阿涅,你在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些的。”虞公涅平日对他爱搭不理,还总是冷嘲热讽地找麻烦,今天难得态度好了些,祁叔玉也想趁机多说他两句,能听进去是最好了。免得以后故态复萌,他又作天作地。
并不用等“以后”,虞公涅看都不看一眼食案,抬脚便走:“不吃了。”
祁叔夫人见状,推了祁叔一把:“你先去宫里,王有事相召,正事要紧。”
这话讲得绵里藏针,虞公涅才走到门口,听了这话,脸冲门外,目露凶光,鼻子恶狠狠地皱了一下,鼻腔里用力喷了一下,袖子甩出了一声闷响,往他自己的府邸去了。
祁叔夫人将丈夫往门外推去,声音软绵绵的:“快去,家里有我呢。要是姬戏那个老……护着他的混账儿子向王告状,咱们也不怕他。还能做王的主了?他们觉得谁能领军便能领军了么?笑话。”
“好啦,你也不要生气,王未必是为了这件事情呢。去用膳吧,嗯?”
夫人轻啐一口,与他耳语:“呸!我快气饱啦。”
祁叔玉一笑,再次向内致意,登车往王宫里去了,祁叔夫人转身来陪女杼等人。
夫人乃是申王元后的嫡亲侄女,当今夏伯的亲生女儿,于万千少女的围剿之中,将祁叔玉捞到了自己丈夫的位置上,端的是珍爱万分。她也不怕祁叔玉有一个极难应付的侄子,论起难应付,她也是不遑多让的。将总是惹事的小东西刺了一回,她心满意足地扭脸回来了。
不在丈夫面前,夏夫人变得爽朗许多,进来先让了一回座儿。坐定了,命人继续上酒食,且劝女杼:“这是甜酒,略饮一点儿,心里痛快。”
女杼沾了沾唇。
夏夫人看女杼的动作,心下大奇——她可不像是蛮荒之地逃难来的,倒像是哪家王公宫里出来的。女杼饮酒的动作很文雅,是王公家饮酒的标准姿势:一手持爵,只一手护在爵前,长袖掩盖之下,不见唇齿。再看她的坐姿,也是跽坐得很端正。听说南方蛮人的坐具与中土很是不同,当他们坐在坐席上的时候,姿态笑料百出。
夏夫人心里评估着,对女杼等人的评价又高了一些。她本是不喜欢女杼的,打仗的时候,死人的事情不是常有的吗?且祁叔是统帅,士卒舍生护卫统帅是职责!擅自逃跑才是要先砍掉双足再砍掉脑袋的!祁叔对阵亡士卒的遗属向来照顾,本是个与自己的少主子意见相左、想回南蛮的卒子,祁叔将他留下,给他立功的机,在他死后还为他争取到了荣誉,听说他的母亲找过来,又为他争取到了田宅。
世间有几人能够做到这样?
丈夫将宽厚仁义做到了极致,对方还登鼻子上脸了?还给丈夫脸色看!还因此招来他人对丈夫的羞辱?!
要不是丈夫真的很重视这一家人,夏夫人早带人过去将人打个稀巴烂了!
等到见了面,发现对方不像是不讲理的人,还跟着过来了,丈夫的面子算是挽回了一些,夏夫人心情好了一些。等听随从讲了今日之事,她对卫希夷的感观是最好的,也知道女杼是接连丧子,或许因此而情绪激动。虽然这不是为难人的理由,勉强也算解释得过去了。
而且丈夫好像真的很重视这家人!小姑娘真的教训了虞公涅那个小混球!
才有了夏夫人如今的态度。
借女杼并不是很有胃口的机会,夏夫人道:“您只管用膳,不用担心宫里的事情。”继而透露了自己的身份,表示申王就算有什么打算,也要顾忌一二。
接着又问卫希夷一路是怎么来的。
卫希夷今天刚到龙首城,就遇到了一大堆的事儿,闹到现在,热食刚塞进嘴里,详细的经历自然是无从说起的。这是一个女杼也很关心的话题,也关切地看向女儿:“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卫希夷垫了半张饼,喝了口汤,擦擦嘴巴,从与女杼失散讲起,一口气讲到拣了鸡崽三人组。说得开心,不小心说了一句:“没想到鸡崽他们……”女杼眉头一皱:“鸡崽是谁?现在在哪里了?”她才发现说漏了嘴,掩盖地低咳一声:“就是那个公子先嘛……刚到王城的时候他好瘦,还病病歪歪的,好像家里养的小鸡崽病了的样子。”
女杼正要骂她,夏夫人先笑了起来:“哎哟哟,公子先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该生气了。”
卫希夷一呆:“咦?好像说过?他也没有生气呀。”
夏夫人笑得更厉害了:“那就更了不得了,然后呢?他把你带过来的?”
“呃,一起来的……”卫希夷摸摸鼻子,没讲老弱病残三人组当时有多么惨,就说凑了一路。接着说到了涂伯那里,申王求娶姜先母亲的事情,她有点试探地看向夏夫人。
夏夫人大方地道:“这事儿我知道,他不想他母亲嫁与王我也明白,只不过她母亲不嫁王也要嫁别人。哎,不说这烦心的了,然后呢?你们就来了?”
“嗯,途中遇到太叔,就来了。”
夏夫人还要说什么,外面又有动静响起。此时天已经暗了下去,却有火把陆续点起来,夏夫人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