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屠维被敲醒了:“是哈,反正快来了,呐,我给她回封书简。”
书简里,屠维言辞殷殷,无不是关心女儿的衣食住行,让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又细问了她的生活情况,住在哪里、吃的什么样之类。不几日,卫希夷的信使又来,带来了回信。屠维一看,乐了,他的信里设了不少埋伏,卫希夷一旦回信,除非全编,否则便能透露出与姜先相处的情况来。看来,姜先这手伸得也不够长呐!
卫希夷的回信里,还与屠维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就在开通了角山水道之后,上游姜先属地之水患便可稍缓,他们便要往下游去。屠维从此时便开始着手将旧城的一切,全往地势稍高的新城里搬迁。
时人没有多少安土重迁的想法,原本大水来了,许多人便忙不迭的往外跑。现看这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本就是要跑的,有新的可以住的地方,当然是更好了。屠维吸取了南君昔日的教训,有意模糊了不同人群的界限。他自己是獠人,生活习惯上像蛮人,却又用着荆人的许多器物。
在他的带动之下,融合,变快了。当然,这一切在现在还不太明显。獠人们毕竟久居山林,蛮语还懂些,与荆人交流却是没有办法了。这一切,都只能交给时间。好在大家还要配合干活,筑新城的活动,给了他们更多交流的机会。
老族长人老成精,他既是部族的族长,又担任了族内的祭司一职,邀了屠维到他新迁的居所里商议一件事情——“我看南君给他女儿办的祭祀很好,咱们也该办一个了。蛇无头不行,越地也要一个头儿。祭祀我是会的,即便要改一改样子,上手也容易。”
“可希夷还没回来呐!”
“这不是快回来了吗?快着,你去写,问问她,这样行不行?行呢,咱们就商量着办。不行呢,咱们就悄悄办,反正她要回来了。到时候祭坛已经筑好了,她不祭也不行了。我看她多半会答应的!”
屠维:……
“发什么愣呀?快去!”
屠维决定,以后让女儿多跟老族长混一混,老人家哪怕在最顽固的时候,身上也闪光着狡诈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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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夷收到屠维最新的一封书简,是在两个月后。南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加之大水,既湿且热,令“忍受”这件事情,变得愈发艰难了起来。河滩的工地上,庶人奴隶们却充满了干劲儿。居所迁往了高处,不用泡在水里了,这一原本简单的生活要求得到实现,如今却变成了天大的好消息。干劲也足了起来。
卫希夷坐在一张高脚的竹凳上,拆着屠维的书简,看完便拿竹简拍着膝盖:“哎呀哎呀,走得太急,居然误了这样一件事情!霍然起身,又坐了回去。角山水道即将开凿完毕,马上就要回去了,不必过于着急。
匆匆抽了两片竹简,写了两笔,封好交给来人:“爹说的没错,老族人果然是很聪明的人。”
“老族长怎么了?”姜先踢着木屐走了进来。
他如今穿着十分随和,在南国的天气之下,想保持在唐抑或是天邑时的装扮,成了一件十分为难的事情。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南人之衣饰那么地“缺布”了。穿得太多,在这样的气候这下,迟早捂出病来。
卫希夷顺手递了碗青饮过去:“先喝了。”
姜先做了个挤眼皱眉的怪样子:“又是这个味道,以前喝过的。”
卫希夷被逗笑了:“好喝吗?”
好喝才怪啊!姜先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放到以前,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会影响形象。现在做起来,却也……可爱?卫希夷弯腰收笔,又偷笑了两声,起身时又恢复了冷静可靠的模样,打发了信使:“好了,你先去吧。告诉爹和老族长,我回去就在这几日。”
将碗搁在案上,姜先关切地问:“怎么?越地发生什么为难的事儿了吗?”
卫希夷道:“是一件办漏了的事情。”
“严重么?要如何弥补?”
“唔,正要问你呢。”
“啊,你说你说。”
“爹来信……”卫希夷将屠维与老族长商议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了姜先听,末了,问道,“你怎么看?天邑那里,又要怎么说呢?”
姜先飞快地转着主意:“这样也挺好。不是已经往天邑发了消息了么?风师与太叔知道后,也会为你筹划的。如今只消向天邑王那里奏请便可,遣一使者去,告知此间情状,献些方物好了。本该国君亲至的,不过在战时,又有这般大水,不去也可。只是要说得好听些,再者便是使者要精明强干些即可。”
卫希夷道:“这样我便放心了。咱们五日后启程,到越地,准备祭礼吧。你这里,能准备好吗?”
“都差不多啦,只待水路凿通,便可动身。我再往天邑发一书信,告知偃师。唔……”
“怎么?”
“虽此已分得此地,你还是要与南君他们讲一声的。你这,算哪一拨的呢?”
卫希夷道:“算我自己这一拨的。”她与女莹南下,是合作,对申王,也不是吃申王的饭。对任何一方,却是没有“必须忠诚”的负担的。
姜先却觉得奇怪:“世人眼里,你们家却是南君的忠臣呀。”
卫希夷道:“君臣二字,哪有那么简单呢?国君做不好,便要失去臣民。反之亦然。若是做得好时,臣亦可为君。岂有拘泥之理?再说,王……”
姜先知道她说的王是南君,问道:“怎么?”他看卫希夷与南君父女的关系是十分之好的,相处时甚至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其实,我爹也算不是王的臣子,他们本有约定。哎,现在说这个也没意思。我这次回来,对王,可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他能平息内乱,驱逐荆伯,是很不容易的。可是,又与阿满他们妥协,若阿莹不回来,这个国家又要回到太后家手里啦。要我再向小时候那样尊敬爱戴他,也是不能够了。”
姜先叹息道:“为君不易啊。”
“挺好的,”卫希夷倒很乐观,“用进废退,能让自己永远警惕,永远去做一个更好的人。多好。哎,那就现在写信,往两边王城去啦。”
姜先道:“也就是你,两边才能都容得下。否则……”
卫希夷摇摇头,一指外面:“不是我,是水。都忙着呢,哪有功夫理会我这些个事儿?等水退了,自家想了起来,必有一场理乱的大闹。说到这水,庚有好些日子没有给我来消息了,难道是大水阻隔的原因?。她对天邑也熟悉,我还想派她回一次天邑的。”
“再派一次信使,不就知道了?”姜先想到庚之前看自己的挑剔目光,心中略有不自在。然而!他现在心愿得偿又大度得紧,也不介意对庚表示出友善来。
“嗯。”
卫希夷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年之后,庚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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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地与白牛城隔了整个荆国,又有大水,且有荆太子兄弟之间的内战,半年后亲至,也算不得是庚消极怠工。
庚也是没有想到,前后一年光景,整个世道都变了!鸡崽居然真的抱得美人归了!庚坐不住了。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不滞留原地,与姜先的“谈判”也是不得已。早有了心理准备,姜先得手这般快,庚又有些不太痛快了。
庚算了一下,她南下,不会耽误与天邑沟通的事情。不顾身体的不适,她即刻启程,往南而来。其时交通本就不够便利,加上大水与战乱,卫希夷这里的消息要传到天邑,没有人专心赶路去传,便是过上十年,天邑或许能听到一听风声呢。不会让天邑有心为难的人,现在生出事来。即便有人想生事。哼,这满地的大水,他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别被淹死吧!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庚踏上了南下的路。直到车队出城,任续才得到消息,登时急得要跳墙。匆匆忙忙率队拦住了她,两人分属不同的国君,任续也只好用劝的:“南下道阻且长,你又水土不服……”
庚坚定地道:“一年多了,我适应得很好。城中我俱已安排妥当,若有事,还忘老翁多多照看。荆国的情形,悉委于斥侯,我也要亲自看上一看,才能对我主有所进益。您放心,我死不了,我要死了,就帮不上我家主君了,我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任续:……
反正,他是没拦住人。
庚这一路走得颇为艰辛,她如今又瘦了一些,精神还好,也确如她所说,适应了一些。路却不好走,雨并不是一直下,时断时续,有时太阳还会露出脸来。然而,路却被泡得泥泞不堪,有些路段甚至已经被冲毁了。荆国正在内乱,也无人主持修葺道路,便乱七八糟地摆在那里。
又有,因内战,百姓流离,补给也时断时续,一些原本可以获得食水的小村落,如今也没了人。唯有到大些的城镇,才能高价得到一些食水。
这些都不是庚走得慢的最大原因,最大的原因是——雨虽断续下,下的时候却比以前更猛。南国多河溪,涨水也猛。百姓部族定居,多要傍水,居住之地不傍水,耕作之地也要傍水。洪水一来,庶人四散逃逸,征兵抓不着人,征粮也找不到人。
天用雨水洪灾,将荆伯的儿子们又推到了一起。再打下去,两人都要完蛋,只能暂时捐弃前嫌,合作起来,安抚百姓,先将日子过下去。洪水退去,还打不打,就看情势了。
庚听到这个消息便急了:这怎么可以?!
姜先能够看到的事情,庚自然也看得到。大灾面前,集合了这许多的人,一旦成功,便会取得崇高的威望,获得无数的忠心支持者!
荆伯的儿子们看起来并不很聪明,但是,荆地总有能人,这样的情势,能将人的智慧都逼出来。因为要求生!无计可施的时候,荆伯的儿子们,也得放下架子,任用聪明人了!他们都能被逼得合作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要让你们得了民心,我们还怎么拿下这片地方?你们在这里作威作福很久了,该让一让地方了!】
不能让他们合作,更不能让他们成功!庚决定插一手,并且要趁早,趁双方彼此并没有什么信任的时候,挑拨一下。两边跑去以言辞离间,在这个时候的效果是不大的,必须要用事实,让他们互相怀疑,然后闹翻。
说干就干,庚命部下拿出部分粮食,以食物为诱饵,先招募了一些荆人——做盗匪。遇灾的时候,是盗匪自然滋生的时候。被引诱的人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周围的人也是习以为常。庚也不愧是卫希夷的好伙伴,卫希夷用诈用间,使荆国内乱。庚也是一样的手笔,以荆人出身的盗匪,先袭击了荆太子的车队、抢了荆太子的粮食辎重。
无论从口音还是其他任何一点上看,这都是荆人做的。然而,部族散乱,很难找到罪魁祸首。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这些劫匪,进退有方,听从号令,完全不像是乌合之众,倒似是受到训练的士卒!
这就不对了!
想也知道,庚是从卫希夷那里出来的,上阵杀敌不行,训兵之法多少也是懂得一些的。略作训练,就与胡乱聚合在一起的饥民有着明显的不同。
荆人、像经过训练的士卒、专抢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