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一颗心像忽然被人死死攥住,不管不顾就要抬腿冲进花圃里,却见江沉月站起身。
九殿下悠然走出来,将手杵到那婆子眼前,展示出虎口部位的两个小血点,开口道:“看,孤被咬了。”
那婆子顿时一激灵,吓得后退几步,这片园子是她负责打理的,若是有孩子在此处遭了难,她可脱不开干系!
“你……你这小犊子……你自个儿……”
不等那婆子结结巴巴的开脱,江沉月脚下微一使力,后头的草丛突然一阵轻轻的翻涌。
那婆子一惊,以为蛇要窜出来,立时满面骇然惊叫道:“啊!蛇!毒蛇!”边叫边连滚带爬的逃得没影儿了。
九殿下扯着嘴角转过身,这才对上一旁满脸五雷轰顶的小伴读……
顾笙此时五内俱焚,胸口揪疼得喘不上气儿,两只腿跟灌了铅似的,不然早扑在九殿下身上嚎啕了。
不仅是心疼小人渣受伤,她把超品小皇爵偷出来遛弯儿,结果让人挨毒蛇咬一口,这真是擎等着满门抄斩的罪过……
九殿下见她吓得面如死灰,这才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眯着桃花眸子伸出手,另一手在伤口上一抹,那俩血点……居然晕开了!
顾笙睁大眼睛看着那手上的晕红,就听小人渣嗓音戏谑道:“你给孤买的这胭脂,掉色。”
是……胭脂画的伤?
顾笙:“……”
顾笙觉得自己的脑子足足死了一甲子,才沧海桑田的回过神,眼眶立刻就红了,哆哆嗦嗦抬手握住小皇爵的手,用拇指使劲儿搓了搓那手背上晕开的红点。
还没完全搓干净,顾笙不甘心,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沾点唾沫继续擦……
江沉月:“……”
不等九殿下怪罪她玷污“龙体”,顾笙就撒了手,撇着嘴,缓缓蹲下地去,哇的一声哭出来,口中支支吾吾埋怨道:“殿下……您……您怎么能这么吓人呢!”
跟前遮挡阳光的身影似乎移开了,顾笙泪眼迷离抬起头,九殿下转身回来,蹲在她面前,扯起嘴角露出一口小白牙,将手里一对绿色的并蒂花,递到她眼前。
“呐,赏你。”
一阵暖风吹过,掀起地上飘零的桃花,花瓣拂过江沉月白玉般高挺的鼻尖。
顾笙抬着哭红的双眼,直愣愣盯着眼前笑靥如花的绝色容颜,嘟着嘴,赌气似的一把接过花儿,把花瓣都扭碎了!
听说,并蒂花象征永结同心。
她才不要跟这个不着四六的小人渣同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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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佑四十八年,冬。
顾笙虚岁十八,当真是被九殿下拖累成了大姑娘。
江晗想等她跟九殿下断干净关系再请婚,可迟迟等不到小皇妹开蒙,便没法印证自个儿的担忧。
她言而有信,没有催促顾笙离开江沉月,横竖也就今年开蒙了,不怕多等个把月。
阿笙这傻丫头,不撞南墙不回头。
养心殿,东暖阁。
祁佑帝正与五位皇爵商议,对应天府盐运使曹晨大肆贿赂、结党营私一案的处置方略。
因为案子牵扯了诸多在京重臣,就连祁佑帝的亲兄长瑜亲王,也被顺藤摸瓜查出些干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难以尽数依法问责。
但若只杀曹晨一人,又无法以儆效尤,待到下一任漕运使上任,那些个惯贪更没了顾忌。
祁佑帝已经决定亲自出巡,并钦点大皇子、二皇女随行,如今只差商定整饬吏治的手段。
这案子涉及重臣与皇亲,为稳定朝局,不可能全数问罪,也不能偏袒一方,否则无法开脱的罪臣,必然会反咬一口,死前拉上一个算一个。
纸包不住火,原本除贪是明君之举,不能最终落得个偏袒无道的罪名。
见父皇愁眉不展,大皇子揣度圣意,最先开口道:“父皇,儿臣认为,本案虽牵扯众多,但罪分轻重,虽然内阁的两位阁老也有牵扯,可毕竟他们只收了一张田契,实质上也没有为曹晨行过方便,应当从轻处理,罚俸足以。
而瑜亲王年事已高,在应天养老,当地官员孝敬些倒也无可厚非,按不上受贿的罪名。”
祁佑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眉头依旧不展。
承安王性格当真像他,懦弱无为。
他自己何曾不是这么打算,可这案子牵扯甚广,一旦出手,稍有偏颇,就很容易引起轩然大波,哪里容得他这番自圆其说的辩解?
祁佑帝将目光调向江晗,示意她说说自己的看法。
江晗立即起身回话,“儿臣认为不妥,此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涉案人员众多,也更容易遭人口舌。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此等大案,若不能秉公处理,我大夏如何叫天下人臣服?”
祁佑帝端起茶盏,捏着雨过天青的瓷盖,轻轻拨了拨茶水,沉声道:“你说的有理,可难道真要将两位阁老,以及京中一众涉案大臣,尽数问罪?还包括朕的皇兄……”
祁佑帝嗓音微颤,神色略显苍老,沉沉开口道:“宜太妃与太后相交甚好,她老人家大行前,曾握住朕双手,恳求朕照顾好瑜亲王,且皇兄早年随父征战,落下一身的伤病,如今年事已高,哪里还经得起押京审问……”
“父皇素来仁慈。”江晗诚恳道:“可要是因瑜亲王一人,损了大夏威信,咱们或许就不止无颜面对宜太妃了。”
祁佑帝微微抽了口凉气,眉间的阴云更沉了。
虽然心里不受用,但他知道江晗的话没错,心里又下不了狠心处理,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隔了许久,再抬起头,祁佑帝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位皇爵——
五皇子立刻缩起脖子低下脑袋,显然毫无任事之勇。
七皇子专注的看着自己,目光澄澈,却无一丝城府才略。
还有九皇女……正偏头看着殿外发呆!
祁佑帝咳嗽了两声。
九皇女依旧看着殿外发呆……
祁佑帝摇头叹了口气,唤道:“沉月啊。”
九皇女忙不迭回头,起身拱手应道:“父皇!”
祁佑帝眼瞧着这老九如今个头也抽长得跟成人无异,却依旧是孩子心性,是在叫他哭笑不得,心中的惆怅反倒被吹散了些,深吸一口气笑,问道:“你也给父皇说说,这案子如何处理才妥当?”
江沉月挑眼去看龙案后端坐的父皇,淡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祁佑帝从未与最小的皇爵商议过国事,此番开问,虽是调侃,对于江沉月而言,确算是首次议政,马虎不得。
江沉月目光流转,扫过两位长兄长姐,二人皆目光期待的回看过来,都希望这皇妹能赞同自己的提议。
祁佑帝咳嗽一声,唤回她的目光,故作严肃道:“父皇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不要随便赞成一方来糊弄。”
江沉月长睫忽闪,低头道:“是,儿臣以为,父皇此次出巡,应当带上京城所有涉案官员,在应天府游玩半月即可。”
话音刚落,对面的草包大皇子和缩头五皇子都噗嗤笑出声。
祁佑帝也禁不住朗声大笑出来,在座的人,唯独江晗略显失望的看向自己一手教导出的小皇妹,面上略有些僵硬。
“你啊……”祁佑帝伸手朝江沉月点了点:“这么大了,就知道玩儿!”
江沉月眸光微微流转,继续认真躬身道:“游玩是假,恫吓是真。父皇,儿臣以为,此案不适合大动干戈,也不可无视揭过,更不可处置不公。
父皇应当借此次出巡,在当地宴请所有涉案官员,使其心中有数。
您不发力,他们反而诚惶诚恐,一旦出手,左不过鱼死网破。
力量未显露时,才最叫人恐惧。
他们不知道您会如何出招,必然人人自危,不敢再行贪墨。这般叫他们的罪行昭然若揭,却不点破,看似无为,却能起到最大的警示作用。
此后若再有人敢冒头违法,就直接推出午门。
这绝不是特赦,只是叫众人心中了然,却不点破。这番无为,便是将涉事官员戴上最沉的镣铐。
否则,即使将罪臣全部清换,也保不定未来会灾难重演,望父皇能从盐运官职的监察体制上,做出根本的改革。”
话音落,满座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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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后有一处别致的小花园。
几个宫女又瞧见九殿下在不远处倒腾几只甲壳虫,而后小心翼翼的放进学囊里,起身去学堂。
宫女们不禁又小声议论开了。
“咱们大夏的超品皇爵,怎么喜好总这么稀奇呢?”
“你懂什么?天赋异禀的人物,哪里是咱们这等凡人能够看透的?殿下既然捉了虫子,其中必然暗藏着泼天的玄机!”
国子监,文华阁。
顾笙见九殿下驾到,起身行礼,坐下后,就顺手接过九殿下的学囊,去翻第一堂先生要讲的书。
须臾,一声清脆嘹亮的惊叫声响彻文华阁——
“啊啊啊啊啊!”顾笙拼命甩掉粘在手上的甲壳虫,满眼喷火的瞪向江沉月,怒斥道:“殿下!你怎么能这样呢!”
一片安静。
九殿下悠然落座,挑起唇角:“嘿……”
第66章
酉时五刻,顾笙散学回府。
接连三天的大雪,将顾府的青砖灰瓦染得一片雪白,院子里的仆妇铲完一筐又一筐。
天擦黑时,青石砖上便又积起两寸多厚的雪花。
顾笙身披斗彩番莲貂皮大氅,手里捧着掐丝珐琅手炉,绕过抄手游廊时,忽地缓下脚步,转身看向外头的白雪——
院子里的香樟树枯藤凋零,枝桠上堆满了皑皑白雪,腊月的风掠过,雪团簌簌下落。
石榴见顾笙迟迟没有挪步,忙上前唤道:“姐儿,快回屋罢,您脚底子沾了雪,都融水了,寒气上涌就糟了,赶紧回去叫奴婢给您烧水暖暖脚。”
顾笙回过头,顺从的继续往屋里走,轻声道:“今儿个初十了?”
石榴点头应是,见三姐儿忽然满面愁容,不禁疑惑道:“姐儿这是怎的了。”
顾笙眼角眉梢都染上忧虑。
祁佑四十八年正月,如果一切与前世相差无几,那么再过两个月,娘亲就要被害,染上瘟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