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回答,顾笙端起药盏,给自己倒了一碗。
江沉月仿佛能意识到,那碗里的汤水,会抹除顾笙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气息,顿时急得拉着锁链,呛啷啷一阵扯,神色凶恶的瞪着顾笙威胁道:“阿笙!孤已经没事了!孤现在好好的!”
那药汤一直在炉子上烫着,此时还是开水,顾笙没法儿立刻下嘴,就着寒风吹了吹。
对面的九殿下已经急疯了,喉咙里呼噜噜的,冲着顾笙命令道:“孤不允你喝!过来!你过来!”
顾笙抬眼看了九殿下一眼,顾不上烫嘴,直接将药汤端起来,江沉月立刻软下来,绝望的冲着她求道:“阿笙姐姐……”
顾笙不禁失笑,她看着九殿下从三岁到十三岁,头回听见“姐姐”这尊称。
第73章
刚举起碗,贴近唇边,对面那头就“呛啷”一声重响。
顾笙一哆嗦,碗里的药汤抖出来,烫的手指一颤,碗就脱了手,摔在枯草地上,闷闷的一声响,药洒了一地,碗却没碎。
一旁看守的侍卫立即架着备用铁链,两人各牵着一头,将九殿下拦腰截回树干,又捆了一转儿。
牛皮大帐里的江晗听闻声响,一打帘子走出来,就看见顾笙一手执着药盏,又倒了一碗药汤。
算算时辰,大概是她药力失效的时候了。
顾笙再次提起茶碗时,手腕就被一旁人伸手挡住,她侧头一看,江晗正蹙眉看着自己。
江晗一手夺过她的碗,拉着她的手就朝后头的营帐走。
顾笙不敢挣扎,怕江晗动用受伤的那条胳膊,只好顺从的跟着走。
等到了安全范围,江晗才松开手,回过头严肃的看着她道:“那药不能多喝!你怎么能为个无亲无故的皇爵伤了自己身子?又不是非得你看着!”
顾笙低下头,喃喃道:“我不放心……”
江晗叹了口气,吩咐随从整理出一间空帐篷,让顾笙一个人待着,回头接着道:“你这伴读当的可太尽责了,得多少月俸换你这么拼命?我出双份儿的价,你也这么关照我成吗?”
顾笙撇撇嘴道:“不是的,九殿下对我有恩。”
江晗苦笑道:“什么恩?你喜欢蛐蛐儿还是地龙?改明儿我让人给你抓一筐回来!”
“不是说这个。”顾笙叹了声,正儿八经的看着江晗道:“顾府的情况,您想必也曾有所耳闻,咱家二房跟正房,闹得叫个地动山摇。
当年您还不待见我的时候,都是亏得九殿下庇佑,才叫我有这么独一份儿的体面,挺着腰杆儿到今时,这份恩情,笙儿一直记着呢。”
江晗闻言怔愣须臾,认真答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你这么上心……
哎,也怪我,当年你头一次要被撤换差事的时候,那股子倔劲儿我至今都记得,心里很赞赏。
可惜你当时太小,我也没往深处想,早该把你调来自个儿身边的,阿九毕竟孩子心性,你这些年怕是也没少吃苦头,以后,就用不着委屈自己了。”
“不委屈。”顾笙抬头道:“九殿下其实对我挺宽容的,一点儿没委屈。”
就算真委屈也不能嫌弃啊!她还指着小人渣顾念主仆之情,留自己一家活路呢。
江晗浅浅一笑,“都过去了,横竖往后我不会委屈你,走罢,过了酉时,阿九就该失去意识了,用不着人看着,一觉醒来就全好了,这回顺顺当当的开蒙,本王当真要给你记头等功!”
说着,就领着顾笙去刚腾出来的帐篷里休息。
顾笙也没再坚持,顺从的跟随江晗走,在帐篷里忍到天擦黑,侍从才给她送来九殿下的情况——
听说人已经昏迷了,松了镣铐,被抬回了大帐休息。
顾笙想去看一眼,又担心自己的气息干扰九殿下,只好继续等。
次日,卯时就有侍从来通报:九殿下已经安然度过开蒙期,此刻刚醒转,正在用早膳。
顾笙闻言立即坐起身,忙不迭下床趿拉起鞋,就要往外跑,却被内侍拦下来,回禀道:“殿下目前不愿意见人,连宣王都不让进账。”
顾笙一愣,问道:“为什么?”
内侍尴尬的笑着摇了摇头。
顾笙蹙眉道:“那伺候殿下用膳的宫女呢?也被赶出来了?”
内侍低头答道:“奴才听说,殿下今儿天没亮就醒过来,一睁眼,瞧见眼熟的宫女和嬷嬷,就大发雷霆,全轰了出去,现在是换了一批新奴才在伺候。”
“……”顾笙瘫坐回床上,心里急得刺挠,这小家伙好好儿的闹什么别扭?
这不急死人么?顾笙绞着帕子又问:“那你见着殿下人了么?”
内侍答道:“见着一眼,小主子挺精神的,姑娘不必担忧。”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心情看着不大好。”
顾笙眼睛骨碌碌直转,心里思忖着哪里招惹了九殿下,越想越心慌,难不成这家伙真记得开蒙最后三四天发生的事儿?
这念头一出,顾笙简直吓得眼前发黑!
就小人渣那死要面子的小心眼儿气性,昨晚发生的事,都够把顾笙仗毙一百回的!
特别是九殿下最后让顾笙别喝袪乌汤那会儿,几乎要给她跪下了……
这份儿掉得她都不敢看,除了灭口,大概也没别的法子了。
这么一想,顾笙也就不想往江沉月跟前找死了,提心吊胆的在帐子里待到晌午。
有侍从来通知,该收拾行李,启程了。
顾笙心想,是不是该用负荆请罪的架势,爬上九殿下的马车……
第74章
走出帐门,外头正飘着小雪花,其他帐篷都拾掇得七七八八了,先行的马车已经在官道上候着,车夫们的狐皮帽子上,都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冰花子。
顾笙拢紧手里的鎏金镂空手炉,鼻头一痒,就是个喷嚏,昨晚几个院判围着她,又是羊肉姜汤、又是针灸压穴的调理,终究没防住她着凉。
她跟着侍从走上官道,远远就看见江晗立在马车门后头,同九殿下谈话。
九殿下时不时闷闷的点点头,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但气色如常,就好像前几天受的罪,权当一场梦,半点倦色也无。
怕是只剩面色苍白的顾笙和那群被打伤的侍卫们,残留了那场浩劫的印记。
真是白操心了!
等到江晗的训话,被九殿下不耐的神色中断后,顾笙立即上前福身请安。
“笙儿给宣王请安、给九殿下请安。”
话音刚落,顾笙就感到一股怒火向自己弥漫而来。
抬起头,就见江沉月侧头斜了她一眼,转身气鼓鼓的踏进了车厢。
活像被谁欠了八百吊钱似的!
顾笙:“……”估摸着,里头起码有六百吊是自己欠下的。
一旁江晗上前温声道:“快进去吧,外头冷。”
顾笙打量了一眼江晗的胳膊,问道:“您不会还要骑马吧?”
江晗笑道:“我的马车在前头,怎么,阿笙想与我同乘?”
顾笙连忙摆手推辞,心说您快别开玩笑了,这档口要是想逃避,您家九皇妹那心眼儿小的,等火苗子烧旺了,她顾笙一百条小命也扑不灭!
江晗没多劝,靠近她耳边小声说了句:“阿九记不得前几天的事儿,你别说漏嘴。”
说完,看着一脸诧异的顾笙上了车,便踅身离开了。
身后的贴身宫女也跟着上车,玉儿也在其列。
顾笙忐忑的坐在车角落里,跟江沉月隔了最大的距离,却依旧能感受到对面袭来的凌厉气息。
这家伙既然记不得事儿,还哪儿来的火气!
顾笙目光看向坐在九殿下身旁的玉儿,这姑娘已到了九殿下跟前,就跟木雕似的面无表情,实在咂摸不出什么内情。
队伍启程,车厢里只听见外头的马蹄和车轮声,顾笙呼吸都小心翼翼的,随时等待九殿下训话。
奈何小人渣始终不开口,从头至尾侧着脑袋,只留给顾笙一个长长睫毛的侧影,冷得直泛冰碴子。
看来得主动认错了,可顾笙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啊!
熬了近半个时辰,九殿下舔了舔嘴唇,身旁侍女忙端出温着的茶水,呈敬上去。
顾笙就在这时候,讪笑着搭话道:“殿下好些日子没吃糖糕了,等到了应天,仆就立刻去找齐食材给您做!”
江沉月垂眸看着手里的瓷杯,沉沉哼了一声,压抑着怒火低声道:“你还招惹孤作什么?”
顾笙吓得一缩脖子,小声道:“殿下这话从何说起?仆做错事儿了?”
江沉月挑眼看向她。
开蒙后,顾笙头一次与九殿下目光相对,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仿佛绽开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光彩,只一眼,就叫人酥酥麻麻的看痴了。
怪道顾笙总觉得,这家伙前世头一次掀起她轿帘子时,目光与今生幼年时大不相同,说不出具体,却有种化茧成蝶的震撼。
江沉月注视着缩在角落的顾笙,揶揄道:“顾姑娘今儿没喝袪乌汤?这可怎生好?要不要孤命人把车厢再加长十丈,让你再坐得远些个,以免孤把持不住。”
“……”顾笙脸唰的就红了,一抬身就做到九殿下对面,低着脑袋回话道:“殿下误会了,仆只是觉得边角里暖和些。”
“哼。”江沉月扬起下巴,将茶盏递给玉儿,淡笑道:“顾姑娘这些日子受惊了,喝了袪乌汤都没敢来瞧孤一眼,你给她说说,孤这几天究竟如何失态了。”
顾笙一愣,谁说她没瞧小人渣的?
她寸步不离的守了六个日夜,每天只休息两个时辰,只有最后一晚上不再,怎么就成了没瞧过一眼了?顾笙蹙眉下意识揪起了帕子,又不敢立刻反驳。
一旁玉儿立刻训练有素的躬身答道:“殿下天纵的英才,怎会失态!开蒙后四天,殿下一直意志坚定,丝毫没有乱性,是规规矩矩的躺在床榻上熬过的。”
顾笙:“……”
江沉月垂着眼眸听完这一段瞎话,自信的勾起嘴角,挑眸直视顾笙,像是在问她“听见没?”。
顾笙简直冤得想上前掐死玉儿!
你们编瞎话就编瞎话,干嘛偏要说她吓得四天都没去瞧过一眼九殿下,就小人渣这点儿肚量,叫顾笙以后还有日子过吗!
顾笙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成条了,可又不敢辩驳,万一说的跟别人编好的瞎话不一样,免不得要招惹九殿下起疑。
要是实情泄露了,九殿下这么要面子的人,自尊上头哪里过得去?
没办法,顾笙哑巴吃黄连,蔫蔫解释道:“仆是怕干扰了殿下开蒙,其实夜里头也有探望过,只是没惊扰殿下。”
九殿下没回应,眼瞳却机敏的斜向身旁的玉儿,明显是对她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