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程想要无视龚家和施家的布局,只为了施洋能够出上一口恶气。
但是施洋不行,他很清楚自己如今在施家的位置,父亲进去了,自己就成了没根的浮萍,一身的荣宠都来自老爷子的宠爱。然而老爷子的容忍和纵容是有个限度的,姓施的子孙那么多,自己可能是特殊的,但是却绝不是唯一的。在大事情上,老爷子从来不是个糊涂的人。
施洋摇头:“我就那么一说,其实想想,我们能干什么?最多剪掉赵鑫这个人,但是对赵家而言,也就是不轻不重的被挠了一爪子。还是让他们去谈,我相信施域一定可以从赵老三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龚程不置可否,他无条件支持自家兄弟,说去他就冲上去挥拳,说不去他也不会乱动。
过一会儿,龚程又问了一句:“施伯父知道这件事了吗?”
施洋不太确定,眼珠子转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彦朗的脸上:“朗叔,明天陪我去看我爸吧。”
……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万里无云,街道两边的迎春花都开了,娇娇嫩嫩,姹紫嫣红的,从视野的两边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行人穿着单薄的衣服漫步在花丛中,尤其女孩子迫不及待露出的那双修长的腿,有种冬天真的过去的感觉。
今天施洋开的车。
他不止一次转头去看彦朗。
“你很紧张?”
彦朗看向他,笑了:“还行吧。”
男人对不行、不能这些词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抗拒,即便是彦朗都不能免俗。他实在不想让施洋知道,从上车开始自己的心脏一直跳的不太稳,心里一直有种退缩的念头。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状态。年前他去蒋姥爷那里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厨艺足以征服那位老人,或许是因为他很清楚,只有施洋的父亲才是最有资格询问施洋人生的那一个人,甚至是插手。
施洋有多么的爱自己的父亲,从平时的言语就能够听出来。而且施洋对自己的父亲,除了儿子对父亲正常该有的感情外,还有一种愤怒、委屈,以及崇拜,这些都是和亲情同样强烈的情绪,甚至更甚,日积月累,施洋的父亲必然已经成为了施洋心中一根无法动摇的定海神针。
他无法确定,如果施洋的父亲坚决反对自己和施洋的关系,并且用失望的目光看向施洋,施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决心又会不会动摇。
或许不会。
或许会。
然而看着这样痛苦的施洋,自己呢?自己真的能够坦然接受最后的结果吗?不行,他不希望施洋伤心,那是一种比自己难过还要疼痛的感觉。心会软,会失去判断力,会彷徨无助,甚至,会忍不住的退后一步,只希望对方好好的,别再那么辛苦。
彦朗觉得现在的时机还是太早了。
应该更晚一点的,或许等人从里面出来了,他可以天天上门做饭做菜,哄老人开心开心,说不定接受起来就更加容易了。而不是现在这样硬邦邦的,在对方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隔着一个铁栅栏,对自己的父亲宣布,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所以我是个Gay。
太仓促,而且很任性。
然而他无法阻止施洋。
施洋兴致勃勃,充满了信心,像是向着光在奔跑一样,眼睛里的世界就像是这早春的时节,鸟语花香,万里无云。
是啊,施洋又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想要把自己介绍给他的父亲而已。
迫不及待的。
渴望一个点头,一份祝福。
自己又何尝不是。
在内心深处的一个角落,蠢蠢欲动的,在幻想着那个老人用慈爱的目光看向自己,眼中有着欣赏,将施洋托付给自己,说出最真心的祝福。
秦岭的大门遥遥在望。
施洋将车开到了屋外面的一处停车场,说:“从这里开始就要步行了。里面三步一岗,十步一哨,蟑螂都进不去。你知不知道,早几年我不听话的时候,我爸就吓唬要把我送来当狱警。说实在话,当时是真的吓到我了。我是知道狱警这活儿的,不好干,寂寞,枯燥,还和一群穷凶极恶的大老爷们儿捆在一起,真心太无趣了。”
“后来呢?”彦朗打开车门。
“当然没来了,我爸就是吓唬我,我妈才舍不得我来这里呢。再说了,我跑来当狱警,这多耽搁事儿啊,本来大学毕业我的去路都安排好了的。T市知道吧?一个副市的秘书,我连房子都找好了,外表看着很一般,里面有两百多平米,就等我毕业后过去呢。怎么可能让我来当狱警啊,这不是绕远路吗?”
彦朗笑了下,施洋也在笑,谁都没有说,如果不是出了那些事,施洋现在怕是已经可以到乡镇当一把手去了吧?那么大的背景,只需要按照规矩一年年的熬,要不了多久就能再次回到京城,到时候老爷子下了,施洋的父亲顶上,施洋的路能有多好走啊,一路顺遂的,就算站不了他父亲那么高,当个手握小权的中层领导也是没问题的。结婚生子,儿孙满堂,这辈子必然获得富足圆满。
然而,想法也能到此为了。
人生的变故就是这么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但灾难来临,有人逃掉了,有人站起来了,有人却倒下了。
施洋是后者,无论他这样做的是对还是错,旁人都没有资格置喙,针扎不到肉上疼的不是自己,你又凭什么在那个时候确定自己就一定是站起来的那一个。
有些灾难是颠覆性的,可能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蒙了,浑浑噩噩的,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彦朗能够理解施洋,所以才疼惜他,想要保护他,护着他从那些阴影里走出来,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没必要较那个劲,愤世嫉俗的,难过的不还是自己吗?
从自由的世界走进铜墙铁壁的要塞,当钢筋混泥土的高墙遮住了头顶上的光线,在视野暗下来的那一瞬间,彦朗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被狠狠压了一下。
自由这两个字,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每个人心里都渴望着,然而却无法实现。
负面的气息在这里蔓延,哪怕窗户一尘不染,脚下的地面干净的有如镜面,但是却有如一个压缩机将这里包围,空气被一点点的抽离,空间在慢慢缩小,像是四面八方的倾轧和挤压,于是心脏也跟着锁紧,再锁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长长的走廊走到了尽头,一扇铁门开着,屋里光线惨淡,窗户外面的树枝遮挡了阳光,寒气从脚底下钻出来,头皮都麻了一瞬。
彦朗定了定神,就看见这是一个大约十平米的房间,长方形的空间里摆着一个长方形的桌子。桌子实际上并不大,只要伸出手就能和对方握上。也没有现象中的铁栅栏,除了寒冷,这个房间似乎并没有太多让人意识到这里是监狱的家具。
施洋的父亲就坐在桌子的那边,手上也没有戴手铐,虽然穿着深蓝色的囚服,但是神情很平和,多年的牢狱生活并没有抹灭眼中的火苗,尤其当自己的视线和对方对上,寒芒吞吐,那一瞬间,彦朗觉得眼前的老人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来的目的。
或许,施洋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件事,早就有人告知了这位。
毕竟,他倒了,施家还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锦上添花的人。
狱警在身后关上门,给了他们单独的空间。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施洋和彦朗并排站在桌子边上,身后就是椅子,却没坐下。施洋拉着彦朗的手,有些局促地说:“爸,彦朗,就是我之前说的,说的人。”
施温书的视线移到彦朗的脸上,藏了所有锋芒的和光芒的眼睛漆黑的好似平静无波的潭水,那是一种死寂,反而让人更加的心惊。
彦朗的心往下沉,作为被直接观察的人,他能更加直接的感觉到施温书的不喜。
他在心里苦笑,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如果有一天我的儿子带了个男人过来让我承认,我也不会喜欢那个男人。
可是……谁心里没点儿期待呢?
彦朗露出此生最大诚意的笑容,像是看不见对方的抗拒,弯腰喊了一声:“施叔叔。”
施温书没有回应,这已经算是很清楚的拒绝了。彦朗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在监狱里见面,如果是在施家,或者外面的任何一个地方,自己得到的回应必然会更加的强硬,以及直接。
“这次过来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我就回去了。”施温书看向施洋。
“爸。”施洋蹙眉,“你答应过尊重我的选择的。”
“我没有不尊重,不尊重我的人是你,有些事情不是靠突然就可以得到出其不意的结果,你在过来前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你很清楚,这种情况,我不可能给你更好的反应。”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彦朗,“很抱歉,我的表情可能没办法控制的很好,这件事太突然了,我必须要好好想一想,而且我对你一无所知。”
“我明白。”彦朗点头,暗叹不愧曾经是个大人物,即便身穿囚衣,也姿态凛然,审视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有一种气度是必须身在那个位置才能够培养出来的。
施洋咬牙,还想要说什么,彦朗扯了扯施洋的手。施洋转头看他,他对施洋温柔的笑了笑。
这样的结果也不错了,对方既然说了他会考虑,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回应,至少有一半的可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冷静下来,想一想,会解决很多的问题。尤其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需要慎重,需要考虑的时间也就更长,这个过程可能是了解事态前因后果,也有可能是考虑儿子真正的渴求,总之这是一个自我说服、或者是否定的过程。
慎重的考虑,总比什么都不说,见面就反对更好。
施洋不甘心,咬着嘴唇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爸,我是认真的。”
施温书脸色未变,点了点头。
之后,施洋模糊的说了一下自己最近在忙碌的这件事,施温书张嘴就直指核心,直言让他听爷爷的安排,不准擅自行动。
知子莫若父,施洋的任性都是家里人给惯出来的,不过好在施洋是那种小事不拘,大事谨慎的人,不需要父亲安排,他也不会任凭自己的喜好办事。
彦朗当了一会儿壁花,没有参与这件事的议论,就像施洋无法在他的厨艺上有所帮助一样,这件事也是他没有资格插手的。
要问他心里有没有不甘,肯定有。他凡事喜欢多思量,不喜欢做冒失没准备的事,这说明他对自己人生的掌控力较强,自然也会多多少少的想要掌控施洋的人生。奈何他的道德理念告诉他这是不正确的,他一直在努力按捺内心生出的阴暗面,在这件事上他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不要乱插手,因为没有意义,那个层面不是自己能够接触得到的,只要选择相信施洋,并且默默陪伴就够了。
施洋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口舌,其实施温书知道更多更详细的内容。他只是愿意和儿子讨论这件事,听着儿子为自己奔波忙碌,便会在心里生出傻爸爸的喜悦。
当然,要是旁边没有那个大花瓶就更好了。
完全了解内情的施温书对彦朗有种莫名的敌视,就像是辛辛苦苦种的花临到满盆盛放的时候,结果被别人抱走了。本来……本来是以为会勾搭回来一只小蜜蜂的,结果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心里能舒坦吗?
和施爸爸的见面结束了,三人分开后,施爸爸从后门离开。门口站着的狱警将一个检查过的口袋递了过来,说是他儿子带来的东西。
秦岭属于关押政治犯的监狱,其实生活条件并不差,除了没有自由,和要干一些体力活,吃住都还是不错的。所以一般也很少会送什么日用品进来,因为不太用得上。因此一般探亲拿来的都是食物。
施温书将塑料口袋打开,里面还有个纸袋子,纸袋子里面装的是一沓子的透明塑料饭盒,一个饭盒里面装了四个糕点,一共有三个饭盒。
他将一个饭盒拿出来,正好路过一个窗户边,外面的光线照上去,四个栩栩如生的荷花酥像是被光明所感,舒展着花瓣颤颤的绽放开来,露出柔软脆弱的花心,惟妙惟肖,精致美丽。
这是,荷花酥。
第106章 度假村正式开业
施温书是吃过赵老做的荷花酥的,一看这花瓣惟妙惟肖层层绽放的模样他就知道谁出品。因为这是儿子专门拿来孝敬给他的,于是便打开塑料盒子,递给了身后的狱警一个,那狱警和他也算是熟了,找了个镜头死角,拿过一个就放进了嘴里。
“赵老的手艺是又见长了,做的更小更精致,那味道是真的不错。”施温书感慨着,也拿出一个荷花酥放进了嘴里。
“唔!”
施温书睁大了眼睛。
荷花酥的酥皮在嘴里炸开,浓香的馅料迅速的蔓延到口腔的每个角落,嘴里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好吃!”
狱警又伸手去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施温书回过神来,一看手里的盒子就剩下了一个了,一时间,莫名的心痛在胸口泛滥开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割了他一块肉一样。一看那狱警将荷花酥塞进嘴里就迫不及待的又要伸手来拿,这次施温书急急忙忙的躲开,将盒子抱在怀里瞪了过去。
狱警讪讪的笑,包着满嘴的荷花酥,嘟囔着:“再吃一个,真好吃啊,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施温书看着对方跃跃欲试的手,干脆将最后一个拿出来急急忙忙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得意的看着对方。
狱警一脸懊恼,然后视线落在了施温书手里提着的袋子里。施温书将袋子往身后一藏,瞪眼:“想都别想!”
后来吧,这盒荷花酥还是有大半都进了狱警的肚子里。小狱警告诉了同事,那个老施家儿子拿来的点心可好吃了天上有地下无从未吃过的美啊吧啦吧啦。狱警的同事说你这个土老帽能吃过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了那玩意儿真有那么好吃吧啦吧啦。于是换班之后,狱警的同事吃到了美味的荷花酥。第二天狱警的同事对狱警说那荷花酥真好吃啊真好吃简直是宇宙超级无敌的好吃啊吧啦吧啦。狱警说是吧是吧我能骗你吗我再是土老帽我也知道什么东西好吃啊吧啦吧啦。结果两人吧啦来吧啦去回味无穷的时候,这些话就被狱警的小队长给听见了,心里琢磨着真有那么好吃吗?不知道老施还有没有了,我也尝尝得了。
结果。
狱警吃了,狱警的同事吃了,狱警的队长吃了,再加上给同屋的两个,施温书突然发现自己的监狱里的生活环境怎么就突然发生变化了呢?见天的就有人挤着一脸笑问,你儿子啥时候来啊?你儿子还带那个那个漂亮的小点心不?你儿子拿来小点心我能吃点不?还有啊,这点心哪儿卖的啊?我咋跑遍了四九城都买不到捏?
施温书琢磨着,赵老的手艺是真不错,比钱都好使,下次得让施洋多带一点过来。
过了几天,施温书终于联系上施洋,施洋第二天就带了两大口袋的荷花酥以及杞子菊花糕过来。老施头没吃上两个,都被狱警和狱友给分了,就连所长的桌子上都摆了一盒。
美食这玩意儿,是越吃越吃不够,越吃越想吃。所长吃过了荷花酥,就找了个机会问施温书,老施啊,你那个小点心在哪儿买的啊?我儿子太喜欢吃了,都问我要好几回了。
所长可是现管了,甭管以前自己是个什么官儿,进了里面,吃喝拉撒都是所长说的算。施温书一听回头又联系上了儿子,说,儿子,那个点心,要不咱再来一车呗。
施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