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才慢慢站起身,一步步朝着下山的路走去,但是那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却依然什么都无法思考。天山的皑皑白雪,带起片片无法言说的绝望。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回到洛阳,身上的伤一直未得到妥善的处理,体力严重消耗,几乎已经虚脱。他想回家,可未能走到单府门口,便倒在了街上。
昏迷之际,他梦到了展霄,自分离以来,他还是头一次梦到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梦里的展霄还如乐山时那般温柔,会温柔地看着他,对他笑,跟他说话,搂着他让他靠着。
可那样温馨的画面,转眼间却被一场漫天的血雨撕裂了。
他看到谢镖师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己的面前,看到姐姐和白莫邪断手断脚地倒在不远处,他想喊,可声音发不出来。
高热的温度炙烤着他,身体各处的疼痛撕扯着他,他沉沦在地狱之中,却绝望地找不到出口。然后他又看到了展霄,展霄站在远处,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他不救他,只是冷冷看着,看了许久,久到亦麟一颗心都变得冰凉,随后展霄走了,决绝地留下一个背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亦麟终于喊出了声,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屋子,梦里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唯一还残留着的,是伤口阵阵灼烧般的疼。
「亦麟,你醒了,快躺下,你的伤很严重啊!」已算熟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亦麟喘息着抬起头,看到凌雪涵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凌姐姐?」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要回家的吗?凌姐姐怎么没有送他回家呢?
凌雪涵在床边坐下,把亦麟强压回了床上,看了他许久,美丽的眼眸中竟慢慢凝起了泪水。
「凌姐姐……是不是我家出事了?你告诉我!」亦麟从她的神色间察觉到了什么,是啊,他们接了镖,却没有把镖物送到,镖局……镖局一定是出事了!
「对不起,亦麟,我没有办法救单老爷,半个月前,玲珑镖局和单府被人挑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闻讯赶去时,已经……」
「我爹呢?我爹呢?」
「不知道,府中的尸首被人划得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少林寺的智空大师来过了,他说他一定会彻查此事,为玲珑镖局报仇。我们等了好多天,也不见你和单小姐回来,只能将那些尸骨都火化了葬在郊外的墓园中。亦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是一个人回来的?单小姐呢?」
听着凌雪涵的话,亦麟浑身僵硬,再作不出任何反应,他只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冻僵凝固了,空气吸不进来,也呼不出去。
「亦麟,你振作一点。」见他双目中的焦距开始涣散,凌雪涵吓得脸色苍白,当下抓着他的肩轻轻摇晃。
许久,亦麟才缓过气来,都是他的错,是他害了玲珑镖局和单府的所有人!
若非他强要接下这趟镖,大家根本不会出事!明知道牵涉到天山的镖有蹊跷,他却还是任性地接下了这趟镖!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拳接一拳砸在床板上,他低吼了一声,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不,亦麟,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凌雪涵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揽进了怀里,眼中也是不断落下泪珠。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残忍地对待这个孩子呢?刚刚经历失去爱人的痛苦,竟然又面临失去家人的悲哀,这么沉重的担子,这副瘦弱的肩膀怎么抗得住呢?
亦麟死死咬着唇,可呜咽的哭声却还是无法忍住,不断从那咬得破碎的唇中流泻而出,晶莹的泪水糊住了双眼,却糊不住那一颗破碎的心。
难道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惩罚他不顾廉耻地要去争夺那违背伦理的爱情,惩罚他不顾姐姐的幸福,一心只为自己。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他?为什么不是他去死呢?
那日,亦麟整整哭了一天,直哭到肿成核桃般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在凌府休养了数日后,在凌雪涵的陪同下,去了趟少林寺。
智空方丈见到他后神色肃穆,引着他到禅房坐了许久,要他放弃复仇。
「方丈,我不明白,为何要我放弃复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还有杀姐之仇!
「在你们离开洛阳之后,你爹便来过,他说你的个性恬静,不适合江湖纷争,他希望你们姐弟能够远离江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可如今亦昕已然香消玉殒,老衲着实不希望你再出事。玲珑镖局一案,老衲答应你,一定彻查之后,给你一个交代。」
「可是……」
「亦麟,人死不能复生,即便你穷其一生报了仇,也无法让你的亲人再度复苏,所以,老衲希望你远离此事,按你爹的遗愿,好好活下去。」
「远离……呵呵,怎么远离呢?」亦麟苦笑着摇了摇头,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远离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事。」智空大师说到此处,轻声叹了口气。
亦麟脑海中慢慢回味着他的话,半晌后苦笑着站起了身,「便依方丈所言,亦麟今日就会动身,离开洛阳。」
智空大师见他作了决定,欣慰地点了点头。
离开少林寺后,亦麟和凌雪涵回到洛阳,去墓园祭拜过之后,便决定离开。
凌雪涵得知他的决定,心疼地看着他问:「你打算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远离江湖就好。」他累了,累到暂时没有力气去想以后的打算,先离开洛阳就好,离开这个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