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闻涛居,叶少言一直沉默着,人如其名,真的变成少言了。赵时打发疾风紫电去休息,自己踏进叶少言的房间。房中,叶少言正用一块白绢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不请我坐坐吗?」赵时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手中的散发着寒光的剑,不禁赞了声,「好剑。」
叶少言看着手中的剑笑了起来,那笑温柔而纯净,仿佛在看自己最为亲近的爱人一般:「它是我出生之时,爷爷亲手为我铸的。我们叶家有个传统,每个孩子出世时,孩子的父亲都会亲手为自己的孩子铸一把剑。」
「你的父亲呢?」
「他交友不慎,在我还未出世时,他就在蜀中遇害了,到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叶少言苦笑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赵时,「肖兄请坐。」
赵时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真是抱歉,实在不知道叶兄……」
「无妨!」叶少言摆了摆手,「我自小由祖父养大,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以名剑山庄的势力,也找不回令尊的遗体吗?」赵时有些好奇地问。
「只找回了他的剑。」叶少言的神情有些落寞,「在剑塚。叶家的子孙人在剑在,人亡剑亡。所以去世了的人,他们的剑都会归于剑塚,这便是铸剑之家的宿命。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这把剑,总也会回去那里,与无数同族为伴,却也省得孤独寂寞了。」
赵时伸过手,叶少言愣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他。烛光明亮,将剑身映得通明,勤加拂拭的宝剑寒气逼人,剑身光亮可以映出自己的五官和表情。
「听闻宝剑通灵,这把剑是随你而生,应该也沾了你的脾气吧。」
「我哪有什么脾气。」叶少言笑了起来,却难掩脸上的落寞之色,「不过是循规蹈矩,碌碌无为地过着罢了。」
赵时将剑还给他,问道:「它可有名字?」
「无名。」叶少言摇了摇头,「如果真要给它个名字,就叫「叶少言的剑」好了。」
赵时听了也笑起来:「「叶少言的剑」,还真的是个贴切又好记的名字。」
看着叶少言将剑收起,赵时想了想,对他说:「你有心事?」
「没有。」叶少言想也没想就断然否认。
「有。」赵时看着他,嘴角虽噙着笑意,目光却十分认真。
叶少言被他看得有些气短,沉默了一会才说:「肖兄可有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吗?」赵时摸摸下巴,「同母的只有一个弟弟,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另外有三个姐姐、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我父亲侧室所生。至于叔伯兄弟,那就多了,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
「看来你的家族不小。」叶少言随手给他斟了杯茶,「我也是,我有三个叔叔四个姑姑,我是父亲的独子,但堂兄弟,表兄弟很多。爷爷总说,这么多孙儿中,只有我最像他,所以从小便严加教训,寄予厚望。」
赵时了然。大家族里,被长辈过分关注的孩子所要承受的压力和周遭的敌视远大于常人,同样身为自小就备受父皇宠爱及期待的皇子,赵时对叶少言的处境可谓感同身受。自古皇家无亲情,因为早早确立了太子的地位,前些年他所遇到的阴谋阳谋也不算少,巫蛊、行刺、下毒、谋叛,他也一个不落的全部遇到过。
因此而被杀被囚的赵氏王族早已超过十位……叶家的争斗虽不至于像皇家那么惨烈,但其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怎么少得了。赵时看了看叶少言那张过于端正的脸,暗暗摇了摇头。这孩子太端直,不知圆润变通,在这场以他为争斗核心的权力漩涡里,如果没有叶晖的一力支持好回护,他能平安无虞地长到这么大那就真是奇迹了。
叶晖已经太老了,他能护着这个宝贝孙子再有多久?就算名剑山庄最后交到叶少言手中,如果身边没有可以帮衬的人,以他的个性,只怕到时候要被人吃到骨渣也剩不下来呢。实在是,让人操心的家伙。
赵时看了看叶少言的脸,明明与他相识不过数日,自己怎么就对这个人如此上心?微微蹙了蹙眉,这个问题并未让他困扰太久。他从来不畏挑战,重要的是,每次的挑战自己都能赢得漂亮且能全身而退。
如果他不是名剑山庄未来的主人,或许将来可以陪伴自己走得更远吧。赵时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又将其否定。叶少言不是用来收藏赏玩的器物,再美的东西,若没有自身的价值,也就会跟自己后宫中那些美人妃嫔一样,让人乏味腻烦。
如果他可以统率武林,散于民间的这股无法掌控的力量或许会离自己近了很多,亦或者,也可以由自己支配!欲望在心中蒸腾发酵,让他久已疲痹的心再次剧烈地搏动起来,他的目光中盈满志在必得的光彩。现在,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该怎么做。
想起来,皇叔曾答应过自己要带那个他最重视的人来见他,莫若,等此间事了,自己便带着叶少言去永夜城找他吧。
「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叶少言困惑地看着赵时。
「没什么。」赵时单手支着下巴,一双眼睛盯着叶少言,过了会方说,「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叶少言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正在拿他取笑,不由得也笑起来,伸手在赵时脸上摸了一把说:「这里的才漂亮。」
赵时被他一摸,吓了一跳,胸口砰砰乱跳起来。叶少言原也只是开个玩笑,见到赵时突然涨红的脸和尴尬的表情,叶少言也突然觉得尴尬起来。
一时间二人都失去了语言,目光相触又快速闪开,闪开后又忍不住去看对方脸色,于是再次四目相对,更加尴尬了。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紫电在外唤道:「公子,公子,您在里面吗?」
「我在。」赵时立刻起身,走到门边,伸手去拉门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回身,对叶少言笑了一笑,竟什么也不说,拉门就出去了。
临门这一笑,让叶少言的脸突然就如火烧一般热了起来,心头突突乱跳着,浑身一麻。从未试过这种感觉的他被惊了一跳,但那始作俑者早已不在眼前,耳中只传来门外细碎模糊的言谈声。
这是怎么了?叶少言镇定下来,拍拍自己的脸。不过是个玩笑,自己的反应也委实有些失常,不知那位肖公子要如何笑他……可是一想到他那转身一笑的风情,就不由得脸热心跳,呼吸急促。
腾地站起来,又慢慢地坐下,这种陌生的心情带来的困惑远大于惊惧。叶少言再次抽出自己的剑,就着灯光慢慢擦拭,一上一下地重复动作中,他让自己躁动的心渐渐归于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