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阮大鹏准时到班,全院轮流来探视他,直到保洁阿姨和电工师傅都看过后满意而去,他才能坐下来歇口气。今天病房有护士姑娘B守着,于是护士姑娘A过来陪他。从A口中得知,医院里正儿八经有资质的护士只有三四个,其余的均是水货——有美容院出身的,有大街上聘的,有中专学校里找的……毕竟护士也是由正规医学院培养,不在公立医院追求进步,跑到这儿来混日子的都是奇葩。
A个性开朗,脸圆话多,叽叽呱呱的没个歇的时候,半个小时她讲完了医院一年多的八卦。
后来又有个人来“瞻仰”阮大鹏。他是个医生,大概刚从手术台下来,衣服虽然换了,但口罩还没摘,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他比阮大鹏矮半个头,很年轻,两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堵着门肃穆地看了五分钟,就走了。
阮大鹏被他看得浑身发麻,问A:“这瘪三是谁?”
A说:“嘘——小心别让他听见了这个人你惹不起。”
A貌似熟读《红楼梦》,解释说:“我们医院虽然小,但和荣国府一模一样,就像一只洋葱,正经主子只有洋葱芯里的那几个,其余的都是洋葱那奴才,只不过有些是一个月拿一两银子的大奴才,有些是一个月拿五百钱的小奴才。”
阮大鹏问:“刚才那人算什么?”
A说:“他是主子。”
“他不就是个医生吗?”阮大鹏说。
“是啊。”A叹了口气,“但他也是董事长的儿子。董事长名下有十五家整形医院,却只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阮大鹏评价说:“这厮的面相很凶恶啊。”
“而且他还很任性。”A深沉地说。
“什么意思?”阮大鹏问。
很快这个问题他就弄明白了。
整形美容医院虽然每天都要做几台手术,但大多都是小手术,比如开眼角、割双眼皮、垫鼻子、注射玻尿酸之类的,因此主刀医生也兼任麻醉师,平常手术是一个医生搭档一个护士。医院当然也有专业的麻醉师,只是他不常驻,有大手术时才来。
那位董事长公子原来的搭档就是A,但她晕血,经常在手术室挺尸,实在没法用。阮大鹏问她:“你就不怕被辞退吗?”
A姑娘说:“不怕,我爸是卫生局的。”
总之,阮大鹏试用期的第二天就成了董事长公子的搭档,两人一起给某中老年妇女割眼袋。
阮大鹏其实也没进过手术室,倒是实习期的时候在ICU和抢救室待过一阵子,还有一段时间被产科借去用,因为他身高力壮,那种三个小护士都架不动的一百七八十斤的胖大产妇,他一抱就上了推车。
第一回进手术室,阮大鹏少不得需要人教。A教他怎么消毒,怎么准备,随后就退了出去,因为她怕血。
公子爷消了毒全副武装地进来,连正眼都没瞧阮大鹏一下,直接就在患者脸上画线下刀子,动作之娴熟迅速令人瞠目,看来是做惯了的。
手术台上的妇女虽然被蒙住了大半张脸,但仍然努力地想要和公子爷聊天,公子爷对待病人的态度倒不错,问什么答什么,手里的活却不停。
妇女说:“我怎么闻到一股焦味啊?”
公子爷举着仪器说:“没事,止血呢。”
妇女说:“疼疼疼!”
公子爷说:“不是疼,只是有拉扯感。别紧张,放松,往上看。”
妇女问:“医生,你有对象了没?”
公子爷扭头看了阮大鹏一眼,见他托着手术盘眼神发直,于是冷冷地说:“你要学A,记得往外摔倒。上回她倒在我背上,要不是我手稳,患者的半个鼻子就没了。”
妇女又问:“后面的那位帅哥,你有对象了没?”
阮大鹏说:“您老的眼睛都割成那样了,就别费神看我了,看着灯吧!”
接下来是缝合、蒙纱布,期间公子爷对阮大鹏总共只说了三个词组:“穿线。”
“剪刀。”
“镜子。”
妇女半瞎着眼,摸索着走出手术室,有人在外面等着递给她消炎药,观察片刻后才可以走人,整个过程历时一个多小时,很顺利地完成了。
公子爷摘下手套往盘子里一扔,指着颇为狼藉的手术台对阮大鹏吐出另外一个词组“收拾”,然后就扬长而去了。
阮大鹏说:“这娘炮儿连谢都不说一声。”
这句话让公子爷听到了,他转回来,摘下口罩,说:“你才是娘炮。”
阮大鹏终于看见了他的脸,白净、端正、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