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安也捐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自己半个月的薪俸。
郑容贞问宋平安:「你捐去自己仅有的一切,难道是认为有了这些钱,朝廷就一定能打赢这场仗?」
宋平安反问他:「你就知道这场仗一定打不赢?」
郑容贞笑一笑,望天道:「若当朝天子是个聪明人,他一定知道,如今皇朝缺的不是银两,是可以带兵杀敌的能人!」
郑容贞不止一次告诉过宋平安,皇帝和四位辅政大臣的夺权斗争,断送了这个皇朝大部分人才的性命。皇帝赢得了夺权的战争,却也败在这场斗争之中,四个权倾朝野的大臣将近三十年的经营,能网罗的人才都被他们网罗了,于是最终导致了今天的这场悲剧。
「不是还有一小部分高人吗?」
宋平安的这一席话引来郑容贞放声大笑,笑他太过乐观,也笑世间的风云变幻的确无常。
这一次,皇帝足足有两个月没有来找宋平安,但这一次,宋平安却没有松一口气。
皇宫大门这段时间经常昼夜大开,因为来往的官员络绎不绝,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沉重。宋平安不由想知道,那个对着地形图凝眉的少年皇帝此刻的模样。
四位辅政大臣相继被处死,朝廷上下大洗血,这一年里,很多新上任的官员都没弄清情况就得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他们推荐的将领每次紧急赶去战场,总是没过十天,不是战死就是战败,从没回过一个好一些的消息。听闻,少年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冷,不管是谁,光是瞄上一眼,都能吓得双腿发软。
当落霞关失守的消息传至京城,举国哗然。
那一夜,宋平安在护卫营处的房间通铺上辗转难眠,听着身边其他护卫此起彼伏的打呼声,他终是爬下床穿衣走出去。上完茅厕走出来后,在路上,他意外地看见秦公公正如一抹幽魂,静静立在阴暗处。
若不是宋平安胆大,一定被他吓得屁滚尿流。
宋平安暗暗吃惊,脚步却不由上前。
「秦公公……」宋平安顿了一下,才道:「是皇上叫您来的吗?」
不料秦公公却摇了摇头:「不,是咱家私自来找你的。」
「秦公公有何要事?」
「想让你……去见一见皇上。」
「我?」宋平安意外地瞪大眼睛。
秦公公双眼盯着他看:「除了你,咱家想不出还有谁能劝一劝皇上了。」
「皇上他怎么了?」
「皇上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秦公公幽幽说完,随后又道:「宋护卫,若你不肯去,咱家也不强求。毕竟这次是咱家自己跑来找你的,皇上他会不会动怒,会不会责罚我们俩,咱家不敢保证。」
「我可以吗?」宋平安讷讷地问。
秦公公摇头道:「咱家也是估且一试。」
宋平安不由沉默,可是这几天一直在他心间纠缠不已的少年皇帝抱着他时的脆弱模样此刻又浮现。他的心告诉他,不要去,你忘了那个被太后赐死的侍卫了吗?皇上,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接触的人,纠缠越深,下场就越可悲……
然而,他的身体却早一步背叛了他的心,他对秦公公说道:「我去!」
宋平安话一落,秦公公直接从衣袖里扯出蒙眼的黑带子,宋平安对这东西从没好感,心直口快地道:「秦公公,为什么一定要给小人蒙上双眼?」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秦公公稍愣一下,摇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至于为何,咱家也不知。」
皇上曾对秦公公说过,带他来时,就蒙上他的眼睛吧。秦公公小心问这是为何,年轻的皇帝没有回话,视线落在大开的宫殿门外。
秦公公把人带到了一座宫殿的门外,扯下带子后,对着点灯的宫殿轻声道:「皇上就在里面,你进去吧,万事小心,咱家就在外头。」
宋平安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先为散乱一地的卷宗折子愣怔片刻,才抬腿走进去,小心掩上宫殿的门。
这个地方远比之前宋平安看过的两个宫殿还要庄重宽敞且奢华,一眼望去,左右各处都没有一根柱子,唯有的四根金柱之下建起三阶高的台面,上面设置宽大精美的金龙屏风,屏风之上是一块四个字的匾额,台面左右环绕龟、鹤、曰晷、嘉量,前方还设置四座鎏金香炉,殿内铺尽明晃晃的金砖,着实让宋平安看得目瞪口呆。
过了一段时日,宋平安才知道那四个他原本看不懂的字就是「正大光明」,而这个他像个乡下人一样瞠目结舌仰望的宫殿,就是内廷的正殿乾清宫,是皇帝处理一般政务、批阅奏折和接见大臣的地方,也是皇帝的寝宫。
宋平安并没能观望太长时间,伏首冷面不断批阅奏折的皇帝一个冰冷的「滚」字彻底让他惊醒,不得不再次面对眼下的局面。
这一声冻彻骨髓的「滚」字,若是别人听了一定吓得当真愿意滚着立刻离开,尽管宋平安胆子不小没真滚出去,但也被骇得双腿发软,差点就要转身离去。但在动身时,隔着远远瞥见高高坐在位置上的皇帝一脸青白,脚步莫名就停下了。
站在下面的人胆敢抗旨!火气正盛的皇帝一怒之下取过一边的奏折狠狠丢过去,并大骂道:「谁放这狗东西进来的!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杖——」
声音在看清站在下面的人时戛然而止,但丢出去的奏折已经来不及收回,眼睁睁看它打在宋平安的身子上,啪的一声,掉落。
被打中的宋平安怔怔地看着皇帝,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而皇帝邵烨华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指他大骂:「你真傻了,也不知道躲!」骂完,见下面的人还没反应,突然像泄了一身气,瘫坐回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撑住额头,看似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