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安在原处一直站了很久,很久……
回到家时,他爹娘一把将他拽进屋里锁上房门,紧张且慌乱地在他面前摆出三张面额均为五百两纹银的银票。
宋家二老活这么长时间,头一回见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就压在宋平安他们昨晚睡的那张床上,他们离开时宋大娘进去一收拾立刻便发现了。
宋平安哑然半天说不出话,宋家二老最后把三张银票严严实实收好藏起来,说等下次黄小天来还上,他们宋家已经欠他家太多,这钱,无论如何都不能收下。
宋平安呆呆地一直坐在椅子上,脑子里想的,是烨华离去前,坐在马上披风飞舞俊逸脱俗的样子,还有眉目清冷薄唇轻抿的那张脸,心里,太多,太杂。
第三章
黄小天回到皇宫依然是皇帝邵烨华,宋平安站在宫门下依然是守门护卫,住在简陋小屋里的郑容贞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宋家的两位老人不再念念叨叨儿子的婚事,而是时不时提起他们的孙子是不是长大些了……
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改变,而一切又隐约在悄然改变。
隆庆帝在位第十八年,也正是平安三年,接连三年国内风调雨顺,加之皇帝在民间实施的一连串兴国之策逐渐显现成效,邵朝自建国来头一次真正进入一个逐渐迈向繁盛、百姓安居乐业的时期。
这样的逐渐兴盛,真正体会最深的则是身处于这个朝代的百姓,前几年京城的街道固然人来人往热闹喧嚣,但当时街道两旁多是前朝留下的旧屋,处处透着斑驳沧桑,从各地赶来聚集京城的逃民、行乞者到处都是,有时候甚至还能看见冻死、饿死、病死的人。
然而现在,难民和行乞的人逐年减少,街道上新盖的房子越来越多,在街上做生意的小贩和商人也越来越多,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较之以往,热闹之中还多了份活力。
宋平安算是其中感觉最深的一位吧,侍卫营里发的薪俸越来越多,他爹在外挣得赶来越多,而他娘亲织了些布去卖都能卖出以前想不到的好价钱,他家的房子三个月前刚刚翻新过,多盖了一间屋做杂货房,妹妹嫁出去后空下的房间留出来摆上榆木床和家具,这是给宋平安的孩子宋靖平准备的。
宋靖平这个名字是烨华取的,他把靖霖这孩子抱过来的第一天,宋老爹就让看起来学富五车的他给他们的孙子取个名字,烨华没有多想,看看当时显得拘束的宋平安,张口就说了这个名字。
靖平,取自靖霖名字中的一字,再取宋平安名字中的一字,意思为安定光明。
宋家二老对这个名字格外的满意,余下的时间一直对着孩子靖平靖平的叫着。
今天,领了这个月的月薪轮休出宫的宋平安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回家,在熟悉的酒家买了一壶酒后,捧着酒壶穿过摩肩擦踵人来人往的街道走进小巷,最后来到郑容贞那间没有丝毫改变依然落败的房子前,深怕把陈旧的木门推折而小心翼翼地拎起屋门走进去。
这次郑容贞没有到处乱跑很安分地待在家里,并且很让宋平安意外地对着平摊在小木桌上的宣纸挥笔泼墨,明知道他进来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依旧洋洋洒洒地在纸上描绘。宋平安好奇地凑近一看,才知道他原来是在纸上描绘一副仕女执扇倚桃图。
宋平安不懂这些,却分外看得清桃花的红和美貌仕女的切切盼盼,粉色的花瓣落在鬓角便是珠钗,落在肩上便是花绣,落在地上便是相思。
「好漂亮!」
在宋平安的惊赞声中,郑容贞绘完最后一笔,退后几步左看右看没看出有何不妥,落笔,取出一枚印章沾匀红泥先在纸上试盖然后再印在壶的角落,移闭,露出两个宋平安看不懂的字。
宋平安对此也没过多在意,反而对画中的人有一些在意,他放下酒壶,郑容贞几乎是同时拿走捧在怀里,打开塞子对嘴就灌进一大口。宋平安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吞吞吐吐地道:「郑兄,这画里的人,该不会是小琴吧?」
郑容贞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继续喝酒:「不是。」
「那这是……」
「撰想出来的人物罢了。」郑容贞抹了抹被酒沾湿的嘴角,「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去找份活干赚钱养活自己吗?」
「对啊。」
「所以我就画一些画拿出去卖。」
宋平安的双眼顿时发亮,再一次仔仔细细地看这幅画,再一次感慨:「你的画一定很好卖!」
郑容贞撇了一下嘴角:「赚些酒水钱罢了,没名没气又没有可以仰仗的人,多少人会买你的画?」
「谁说的,我会买!」说罢,宋平安伸手开始掏钱,「这幅画多少银两,我买了!」
宋平安老早就指望着这个不肯接受他接济的郑容贞找份活干,如今见他总算有目标,怎么会不分外支持,更何况他真的觉得这幅画画得很好。
「你想买,我还不卖呢。」郑容贞捧着酒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愣住的人笑了一笑,「你想要我的画,只能用酒来换。这些年你给我送来的酒够换一车的字画了,可惜这幅是我给一家画坊画的不能给你,下次郑某再给你画。」
看到他笑着举高手里的酒示意,宋平安才明白过来,憨憨地挠挠头,也跟着笑了。
看着他一副老实人的笑脸,郑容贞在捧壶喝酒之前,静静地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思虑。
「平安,日后若有需要郑某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宋平安一脸莫名,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呀才最让人担心。」
郑容贞只是一笑,话锋一转:「平安,你快二十六了吧,你家人就没催你成亲?成家立业是人生大事,你都这个年纪怎么一点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