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负在背后站立的靖霖,右脚一遍一遍来回地蹭地板:「趁夫子休息时,用火烧了夫子的胡子……」
「你知道夫子后来怎么了吗?」说起这件事,皇帝气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夫子的胡须有半尺来长,你放一把火跑了,夫子被火烧醒时,不仅胡子没了,一张脸几乎都烧坏了!」
「哎呀,我说这几天怎么没见到这个老东西呢!」靖霖一听,双眼一亮,口快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可在看到父皇冰冷的面色和平安难以置信的神情时,才明白自己露了馅。
宋平安呆呆地看着六岁大仍然满面稚气的孩子,半晌才出声叫了一句:「平儿……」
「岂止是这些,这宫里,经他的手遭殃的人没有上百也有数十。」皇帝继续面无表情地揭他的底,「前两天,他还命人扒光了二皇子靖熙的衣服把人泡进冷水里大半天,靖熙到现在都还病着!」
看到平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靖霖忍不住辩驳;「爹,是他们不好!夫子逼平儿抄一堆的书,平儿不愿意他还向父皇告状!靖熙就更可恶了,我不就是想让他学狗叫嘛,我叫太监们学狗爬他们都愿意,要他叫几声又怎么样,哼,还敢不理我,我当然要惩罚他!」
宋平安嘴巴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看到平安的脸色变得苍白,皇帝不由心疼,也有些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当他的面戳穿靖霖的另一面。本来是想私下解决,可方才见平安眼中对孩子全然的信任和宠爱,他就不免有些焦躁。
知道这些事时,皇帝也很意外,的确,国事太多他有些顾不上孩子,除了平安来的时候偶尔让靖霖过来几次外,基本上他就没见过靖霖,只是闲暇时找人问一问靖霖过得如何,得到的答复都是皇长子一切安康。
在此之前,皇帝对靖霖足十分满意的,毕竟从他未满周岁起就抱出宫外,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几乎都是宋家人在养育,个性很是乖巧温驯,可回到宫里后,也是不到三年的时间,他的个性却截然变了个样。
皇帝之前查过原因,然而一切竟是他的偏宠造成的。因为有过噩梦一样的童年,对于靖霖这孩子,皇帝有太多的放任,宫里上上下下的人知道他宠爱皇长子,便也把他宠得无法无天。而皇宫中的生活永远都是这般波诡云谲,天真的孩子容易被旁人利用诱骗,个性确实很容易出现扭曲偏差。
太过严厉会让孩子产生太多的负面情绪,譬如他,而太过宠爱又会让孩子性格扭曲,譬如靖霖。此时此刻,皇帝才头疼地明白,教养孩子真的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在皇宫这样的环境里,永远也无法养出像宋平安这样的一个老实人。
宋平安一直没作声,不管靖霖怎么叫他都没用,渐渐地,才明白向来和善宠爱他的爹爹是真的生气了,靖霖这才害怕地想哭,红着眼眶拼命地摇他,可是宋平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仍然不作声。
「爹爹,爹爹,不要不理平儿,平儿知道错了,平儿真的知道错了!」
看着哭得凄惨的孩子,皇帝觉得告诉平安这件事,也许,并不全然是一件坏事。靖霖如此在意平安,可以利用这一点来纠正他逐渐变得扭曲的个性。
宋平安还是没什么反应,靖霖哭得更大声,皇帝便叫人把他带走了,孩子不肯离开,被抱走的时候,哭喊的声音传得很远。
现在宋平安的反应就像当初知道靖霖被责罚得手掌心红肿,皇帝以为他生气的时候,不,也许今天更严重一些,因为皇帝试着叫他时,他连「是,皇上」都不说了。
烨华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最终把手轻轻覆上平安垂放在膝盖的手上,叹息一声,道:「平安,知道朕起初让你进来深宫时,为什么要蒙上你的眼睛吗?」
宋平安怔了半晌,才望向皇帝,慢慢地摇了摇头。
烨华笑了一下:「你知道吗,皇宫很脏很脏,脏得只要在这里待久了,人的心就会变得比墨还黑。朕不想让你看见这里的黑暗,不想让你温暖的心也变得冰冷,不想你也变得和宫里的这些人一样。」也不想有一天,不得不举起刀割断你的喉咙。
皇帝笑着的表情中透露些许落寞,宋平安怔着看了一阵,默默地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皇上……」偶尔,平安会看到皇帝不时露出冷硬以外的表情,他不知道,只有在他面前皇帝才会轻易流露心中的脆弱,更不知道,皇帝不止一次利用自己的脆弱,来寻求他的疼惜与安慰。
皇帝反握住他的双手,道:「朕现在告诉你这些,是让你不要想太多,宫里的一切都太复杂,靖平一个孩子身处这样的环境,是很容易养出些坏毛病。朕该和你好好谈谈靖平的事情了,你告诉朕,靖平现在这副样子你想怎么办?」
平安一脸犹豫:「靖平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子身分,平安怎能插手,一切由皇上作主。」
皇帝挑着眉看他,笑道:「要是全由朕作主,那朕就索性任由他这样继续下去,如何?」
宋平安立刻着急起来,「皇上!」然后在皇帝的一脸戏谑之下,明白自己被捉弄了。
「都说了全由朕作主,还这么紧张干嘛?」皇帝笑够了才继续正题,「说吧,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告诉朕。」
平安低头想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若宫里不好的话……能不能让靖平出宫?」并且家里的老人也想见孩子,这次进宫后,靖平都没出过宫,三年里,想孩子的宋家二老不知道都在他耳边叨念了多少回。
「让靖平出宫磨练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惜的是,他贵为皇长子,不能出宫太久,也不能太常出宫。」若他一意孤行,只怕届时朝廷中的一些顽固派能把他烦得日夜不宁。
说完后,想了想,皇帝又道:「朕知道你爹娘这么久不见靖平肯定想他了,这么吧,等把怎么教养靖平的事情解决了,朕让他出宫去见他们。」
一听这话,宋平安既欢喜又隐隐觉得不安,毕竟靖平方才的那番言行在这个善良的老实人心里造成的打击比平地一声雷还要强烈,这种问题一看就知道不好解决。毕竟曾经也带过孩子,平安明白教养孩子又不是捏泥人,想把他捏成什么形状就捏成什么形状,要不然世间哪还有好人和坏人之分?
这时,皇帝又发话了:「首先得给靖平再找位夫子,以他那顽劣性子,这夫子不仅得有才识,还不能古板守旧,鬼点子要多,不然治不住这小子……」
听到这些,宋平安眼前一亮,欣喜道:「那就找郑兄吧,呃,是郑容贞,郑大人!」
皇帝没料到他会提到这个人,说实在话,他原本是想都没想过让郑容贞来给皇子教书。毕竟负责教皇子们识字博古的夫子向来是从翰林院里专门挑出来的人选,而郑容贞不但没透过科举半路杀进朝廷为官,眼下他风评在外,世人皆知道皇帝重用于他,几乎事事都要与之商谈,若点他为皇子师傅,大家肯定会以为未来太子人选不出有二,这样的结果恐怕对靖平百害而无一利。
但在这时候,皇帝又不忍拂了终于露出些许明朗的平安的意,便也没点明原委,而是先说道,会好好考虑。
皇帝没有立刻应承,而是说会考虑,平安向来迟钝,但也明白没有决定的事情就有变动的可能,所以听到这些话,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后来一想想,也对,郑容贞如今于朝中身兼数职,哪还抽得出时间来教皇长子学识呢,于是便也释坏了。
《待续》
文案
在皇子的教導問題解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