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声势浩大而来,如何不惊动早伺机以待的人?更何况,这宫中,到处都有人监视,这杨昭容的一举一动,怕早有人看在眼底……太皇太后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杨昭容。
这孩子,还是恁地卤莽,被人当枪使却不自知。
太皇太后落在前方的目光让皇太后一惊,转头去看,不大也不小的宫殿之外已然被皇帝的亲卫军重重包围。
她知道会惊扰宫中的那一位,所以只想速战速决,却不曾想,她前脚才到后脚便成了瓮中之鳖。
皇帝排众而出,淡淡的笑,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他对她轻唤一声:「母后。」
皇太后不理,面对太皇太后,气急败坏地吼:「太皇太后,快交出宋平安!」
太皇太后敛下落在媳妇身上的目光,左手抬起,挥了挥,自己的心腹便推着一个人走出内殿。
当此人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除太皇太后外,众人又惊又喜。皇太后惊,本以为宋平安如何倾绝天下,才令自己的儿子鬼迷心窍,却不想,却不想,竟是如此平凡无奇;皇帝喜,太皇太后狡猾非常,藏匿一人对她易如反掌,皇帝费尽心思也找不出,只好从别人身上开刀,这才终于见到睽违已久的意中人身影。
皇太后狐疑的目光在看见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后烟消云散,再多的疑虑和惊讶同时压下,立刻下令命自己的人去押这个人,可是,无人动弹。
皇太后震惊,望向自己布在宫中的亲信,一个一个在她的目光下上垂下脑袋,反叛——
她再望向皇帝,还是那抹云淡风轻的微笑,那独属于帝王的无情与威严刺痛眼睛,不禁哑然无言,深深感受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
思及自己消亡的母族,皇太后发了狠不顾一切反扑过去,想自己动手逮人,一直沉静的太皇太后一掌拍在案上,大喝一声:「月娥,不准再胡闹!」
身形蓦地呆住,皇太后凄伤地望向威仪淡漠的太皇太后,一生经历在脑中一页页翻过,初嫁时的羞涩,丈夫的懦弱,儿子的诞生,先帝的驾崩,父亲的野心,儿子强制忍耐的低泣,还有太皇太后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一切一切,历历在目,最后击溃身心,颓然倒地,再也无力站起。
太皇太后终是老了,这一声厉喝仿佛耗尽她全身力气,倒在椅子上,憔悴万分,她的目光落在孙子越发冷冽的脸上,再一寸寸,一点点移回立在不远处的人脸上,半晌,叹息一般道:「去吧。」
宋平安微愕,却在太皇太后示意下,终于缓缓地望向远处的皇帝,长达四百多天的离别,再见的第一眼,阳光有些刺眼,他看不清楚,只知道光芒之下的那道身影,绚烂而疏远,尊贵而威严,他竟迈不开脚步……
却是这个人,已经克制不住向他走来,一步一步,阳光从脸上褪去,眼中望向平安的,依然是亘古不变的眷恋。
宋平安胸口发烫,所有不安顷刻飞散,情不自禁朝他迈出一步,下一步后背传来脑门直抽的疼痛,再站不稳脚,他软落下去,身后,是杨昭容怨恨的脸,手中的匕首仍在滴血。
「平安!」
杨昭容望着向自己冲过来的皇帝,笑得甜蜜,那日繁花盛开的花园之中,俊逸的少年帝王出现在她眼中,满满地占据了她的一颗心,从此,再看不见别人。
笑过后,杨昭容的身子被狂怒中的帝王一掌拍到柱子上,吐血昏迷的前一刻,眼中仍然还是那个人的身影,嘴角的微笑,久久不散。
「平安!」皇帝扑上来抱起全身冒冷汗的人,伸手一探,血液顿时染红手掌,烨华心惊胆颤地对周围的人大声吼:「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快啊!」
衣襟被人拉扯,烨华低头一看,是一脸苍白的平安张着嘴,欲对他说什么。
烨华的心撕裂一般紧紧抱住他:「平安,你先不要说话,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朕就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平安枕在他肩膀上,艰难地摇一跟,吃力地说话,声音却需要认真去听,凑近去听,才能听清:「皇上……放过杨昭容……」
烨华对他摇头,眼底掩藏不住对某人敢胆伤害自己心爱之人的残忍与血腥,他一字一字地道:「朕不会让她好过,更不会让她的家族好过……」
「不……皇上……」
「不行,绝对不行!」烨华看他脸色越发苍白,心急地又抬头大骂:「御医呢,怎么还不来,快去传啊!」
「皇上……」
「平安,朕求你别说话了,好好地,好好地……」用手去堵不断喷涌的血,却被温热的血灼得心都碎了。
平安能够察觉生命的消逝,却努力睁开越发沉重的眼帘,眼中的光芒坚定而微弱:「皇上……平安求您……放过她……」
皇帝紧紧咬住牙,用力地道:「不,绝不!」已经发过誓,绝不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可却一再的让他受困受伤,看他倒在怀里,血液不停的流,灭顶的痛苦让他失去冷静,熊熊业火焚烧理智,让这位帝王疯狂。
平安如何不知道他心里的伤,可是,他真的不能眼睁睁放杨昭容去死,因为她,是靖平的亲生母亲!
「皇上……求您了……平安不想让靖平……恨我……」
烨华傻了一样看着平安,手抖得厉害,平安望着他,艰难地笑,可弯起的眼角,一滴清澈的泪静静的滑落。
烨华颤着手揩起这一滴泪,在他乞求哀伤的注视之下,竟一时无语,胸口的疼痛越发纠紧。
「皇上……平安求您……」
烨华把人抱紧,不顾众人的目光把轻盈如落羽的一吻落在平安冒冷汗的额上,用轻得仅有怀中人能够听闻的音量道:「好。」
平安终于没有担忧地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