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越是高尚,现实就越是残酷,这个世间光凭和平仁爱是不够的,若没有看清人性的本质,仅有美好的幻想,绝对无济于事。
“你之前提的寻龙点穴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武则天慵懒地开口。
看来她对风水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之所以这么问大概是把寻龙点穴当开场白吧?崭世鸰想了两秒,语气平淡地回应:“天后对风水并不了解,无论我说什么,天后只有信与不信而已。”
“连解释都省去了,是小看朕的能耐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天后对此兴致缺缺,我又何必花时间在阁下毫不关心的事物上。”
武则天笑了笑,对崭世鸰直接坦率的用词一点也不介意,“你确实胆识过人,若肯为朕辅佐国事,朕会封你为中书令。”
幸亏姚崇在他前往洛阳之前狠狠为他恶补大唐重要机构的项目和职称,对中书令这三字崭世鸰很有概念。
撇除有地位没实权的三师、三公以外,最高行政官员便是三省,分别为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这三个单位其实可以用一个词来解释,便是宰相。中书令是中书省的长官,主要负责军国大事、重要官员的任免、替皇帝起草诏旨,是重要的决策机构。
因此听到天后的发言,乡下人瞬间的感想是——直接空降成为宰相啊,听起来似乎挺不错。
“很诱人的提议,可惜我已经决定要辅佐楚王了。”比起外表的冷静,崭世鸰内心正波涛汹涌中,他察觉到武则天约谈的用意,突然觉得张易之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和他相较之下,武则天城府更加深沉,更加不择手段,难怪绝世双妖花这么多时间与心力,依旧让她执政两百五十三年。
“朕知道李隆基不像他的父亲兄弟安分,他一直在暗处蠢蠢欲动,可你这番话很显然是在明示朕,李隆基已经准备好要取代朕了。册立太子跟放任他人觊觎王位是两回事,所有皇帝都痛恨可以取代他的人,不管对方是谁。”武则天立刻揭穿真相。
“天后应该欣慰,后辈之中也有枭雄王者般的人物,这是国家大幸。”
“你实在能言擅道,看来若是让你回到李隆基身边,日后朕肯定是芒刺在背。”
这个厅房弥漫的寒意又多了几分,崭世鸰眯起眼,他这辈子很难得有这么强烈的危险预兆。
“天后想在这里处理我吗?”他问着。
“有何不可?”武则天的笑意更深了。
“也是,葬送在天后手里的人才不少,多我一个又何妨,阁下请便吧。不过在此之前请容我提醒您,绞尽脑汁铲除对自己不利的人对您并没有实质上的好处,如果不去倾听民众的声音、只专注满足自己的欲望,终有一天会受到人民愤怒地反扑。而您千辛万苦才得到这个地位、这个身份,到手不易但堕落的速度倒是挺快的,享受奢侈的物质生活与庞大无边的权势力量,恐怕早已让你无法分清对错黑白。连您自己本身也知道能掌权的时间不多,为什么不用剩下的机会好好规划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事?”崭世鸰甫说完,武则天立即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他眼前,一把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居高临下、不带情感地盯着他。
“真是不知世间冷暖,难道没有听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太宗先前听到大唐会毁在姓武的人手中,便秘密格杀所有姓武的人,唯独漏掉当时还是才人[13]的我。他很笃定一介女流之辈做不了什么大事,于是放我一马。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一件事,皇帝可以随意操弄他人的生死,只是因为听信星相师的算命,就杀了许多无辜无关的人,这就是皇帝啊!所谓的皇帝是欲望的顶点,想要的、想做的、想看的通通都要得到。有了权力和地位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了,朕可以主宰这个国家的命运,倘若朕再过不久就会遭到天罚,也要带着这个国家一起陪葬!”
“何等鬼话!您把这个国家的人民当什么了?”崭世鸰气急败坏地想挥开武则天的手,却没料到天后如此纤细的手腕竟这般有力,一时之间他感受到平凡人类与吸血鬼种族上的差异性。
“当什么?太天真了,在尔虞我诈的宫中历经数不尽的背叛和变数,提心吊胆防备每一个可能会加害自己的人,在口蜜腹剑与唯利是图的大臣眼中战战兢兢地坐上龙椅,从饮食到衣物无不仔细检验是否掺杂可疑物品。踩着无数具尸体、牺牲利用许多人才能被称之为皇帝,然后你要皇帝这种对死亡与绝望已经没有太多感觉的生物向人民付出情感,这岂不是天方夜谭?你以为皇帝是从爱与喜悦之中而生的吗?不是!是血腥与残酷孕育出皇帝!就是这样的东西统治这片大地!”武则天狠狠地将崭世鸰摔在地上,本来他还想反抗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意识与力气正迅速流失,全身仿佛被打入强烈的麻醉药般让他连张开眼睛都困难。
即使如此,崭世鸰仍拼了命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仍是徒劳无功,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在武则天冷酷的眼眸注视下昏睡过去。
“把他带走吧。”女子略显疲惫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厅房内,三四个彪形大汉默不作声地扛起昏厥的崭世鸰,一群人经由房内秘密暗道离开。
雍容华贵的女子缓缓回到贵妃椅,她双手撑着头轻轻闭上双眼稍作休息。尽管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却没有让她感觉到半点喜悦,内心就跟厅房内清冷的气息一样冰冷。
+++++
没有过多久,门外便传来张易之的声音:“天后,楚王要准备回长安,他在询问崭世鸰的下落。”
“朕与他相谈甚欢,不过那位青年方才已经离开,似乎是初次来上阳宫,说不定在哪条走廊上迷路了,你帮楚王他们找找吧。”武则天淡淡回应。
“……明白了,臣下告退。”张易之盯着门扉几秒,接着前往庭院将天后的意思告知给李隆基等人,不意外地看到张九龄压抑怒火的脸庞。
“也就是说,崭世鸰他已经离开会客厅然后迷路了吗?”张九龄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天后莫非以为光是这样的说词就可以打发我们?那么,在还没找到崭世鸰之前,我不会离开上阳宫。”
张易之用余光瞄向李隆基,那名少年站在一旁冷静思考这一连串事情的经过,与武则天约谈崭世鸰的原因。没有花太多时间,只说了一句:“你将崭世鸰带去见天后、亲眼见到他踏入厅房,那之后你待在哪里?”
“厅房门前附近。”
张易之的回答让楚王露出讶异的神色,“你没有走?”
“上阳宫格局庞大错综复杂,我既然带他过去,势必得带他回来。”
“所以,你没有看到他从里面走出来对吧?”李隆基问着。
“没有。”
“真诚实,你应该知道这样的回答完全代表一件事,天后暗中处理掉崭世鸰了……”张九龄深吸一口气,但依旧无法平息内心奔腾的愤怒,可顾及到李隆基在场,他得克制自己不要在此时揭露过往的伤疤。
事实上对李隆基来说,武则天约谈对方并暗地让他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的母亲只不过去向武后请安,就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