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
那种眼神算什么?那种表情算什么?
事到如今才觉得痛苦,当初为什么不为了恩师拼死一搏?
如果换做是自己在那种境地,哪怕是救不回老师,他也绝不会选择苟活。
——他宁肯,宁肯让银时给自己收尸!
回长洲,找高杉本家。给自己的父亲下跪,换来宽政大狱的情报。然后参军,跟随攘夷部队北上,直指京都。
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村塾仅剩的几个学生找到了他。再后来是桂,最后来的是银时。
如果说三人一开始就存在方向的分歧,那么在攘夷时期,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
桂结识了很多优秀的攘夷前辈,在攘夷军中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这不奇怪,他从小就喜欢忧国忧民,跟随松阳的时候,问的也多是治国改革之方。
银时自从被他打了一顿,就好像被打萎了似的,出阵时多数时候在给松下弟子们殿后,有战机的时候也从不主动进攻。似乎对他来说,比起出阵杀敌,他更想要保护自己的同学。
但是战争才不是那么温柔的东西。
当年一起同窗共读的同学一个接一个被杀。有重伤不治的,有被炮弹轰成肉泥的,有被乱枪打死的。
瓢泼大雨里,银发的少年站在尸堆中,仰头对着天。雨水跟泪水一起从血淋淋的脸上淌下来。
他爆发出一声极其可怕、又极其绝望的怒吼。
紧接着高高跃起,刀刃白光如游走银鱼,突入密密麻麻的敌阵中。
白夜叉从此诞生。
高杉觉得,自己反倒是没有被战争改变的那个人了。也许是从一开始,他就是最激烈偏执的那个人,所以再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了。
他一直不知道银时为什么会跟随松阳。
想必,也是在非常不堪的境地下吧。不然的话,松阳为什么要再三替银时保密呢?
松阳是那个知晓最多秘密的人,也是身怀最多秘密的人。当年把自己从高杉家带走的人明明是他,但是后来被问起时,他却笑眯眯说是晋助闹脾气,偷偷跑出来了。
……害他挂了那么多年的“青春期偷藏小黄书被老妈发现又羞又怒干脆离家出走”的暴娇少年人设。
高杉家家格为大组士,尽管被讲武馆那些名门贵族学生嘲讽为下级武士,但在编制中,大组是中士中的上等,可以骑马,俸禄200石,属于上级武士的一种。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家父对武士道的严苛遵循,以及对于幕府的绝对忠心,都是少年高杉所不能理解的。
关于武士道,当时还有一本非常激进的武士道修养书,虽然被幕府禁了,其中的思想在私下流传非常广泛。
这本书名为“叶隐”。
如果不是遇到松阳,高杉至今都还以为武士道的勇,就是果断地死、毫不留恋地死、毫不犹豫地死。只有死是武士至高无上的荣耀,灭私已经不够,必须以死奉公,才是正统武士。
除了满眼的死字,他没有从武士道里看到其他东西。
因为“要使人不畏死,必须与死相伴”的理由,7岁的时候,家父将陪着他一起长大的狗牵过来,让高杉亲手杀掉。
家里侍奉多年的老仆救下一名被虐待的人妻,把她送回了娘家。酒后发狂的丈夫追杀他,家仆慌忙逃走。
尽管他的行为是高尚无私的,但是逃走的举动绝不可饶恕。高杉家主亲手斩杀了家仆,并让9岁的高杉在一边看着,学习斩首的动作,以便等到15岁时,可以自己处决越轨的家仆。
“能死于你的刀下,是他们一生的荣耀。”
父亲这样告诉他。
他看着那个老仆。死人空洞的眼珠朝天空翻着,里面是凝固的恐惧。
并没有荣耀。
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不能理解。
即便进入了全州最好的讲武馆,心中的沉闷感依然无法纾解。
10岁,他在道场上挑翻十一人,来找他下战书的人越来越多。
他对这些只知道讨回场子的酒囊饭袋极其不耐,尝试过弃战而走,结果回家被吊起来毒打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