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也该明白臣的意思。此事的症结并不在他身上,而是在陛下的身上。陛下此时觉得这般安排,很是妥当。但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到了他日,如此安排是否妥当?”沈莫是皇帝最信重的臣子之一,又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对他的诸多心思,自是明白的。
皇帝要将卫衍调到他的跟前来历练,又下了份旨意命他细细提点好好教导,并不是闲着无聊闹着玩,而是在为日后做打算。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恐怕掌不了这近卫营几年,就会告老还乡,皇帝自然要事先安排好日后的执掌接位之人。
皇帝这般考虑,极为明智,但是皇帝提出来的这位人选,在沈莫看来,是极为不智的。
并不是说卫衍太笨,就资质而言,卫衍肯定算不上聪明活络机智过人,但是毕竟不是笨蛋,怎么算也能算是中人之智,只要严加教导,又有皇帝在后面撑腰,等过个几年执掌近卫营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近卫营的选拔,从最低等的亲军、侍卫一直到近卫营大统领,聪明才智精明干练这些东西并非首要条件,够用就好,最最重要的是要对皇帝忠贞不二,不是对国家对皇家忠贞不二,仅仅是对皇帝一个人忠贞不二,简而言之,近卫营是皇帝的亲军,是一支拱卫皇帝安全,只忠于皇帝一个人的军队。
低等亲军、侍卫也许只要求他们对皇帝的忠诚,但是说到近卫营大统领,除了他对皇帝绝对忠诚还不够,他还必须得到皇帝绝对的信任。
这个位置,就算由一个再聪明再能干,再对皇帝忠贞不二的臣子来担任,若他得不到皇帝愿以性命相托的信任,也是坐不安稳的。
但是,君王的信任,从来不是臣子想要就能得到的,而且与臣子聪不聪明能不能干,也没多大的关系,古往今来多少名将能吏,只因为“莫须有”,就下场凄惨,就可以知道,臣子想要得到君王的信任,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以卫衍与皇帝现如今的关系,彼此间的忠诚与信任的确不存在任何疑虑,但是日后呢?沈莫皱起了眉头,想到若日后君是君,而臣仅为臣,卫衍还会对皇帝忠诚如昔吗?皇帝还会对卫衍信任如昔吗?
与其到那时候君臣相疑结局叵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这个机会。皇帝此时欢情正浓,不妨将他放在身边做个近卫,等到了欢情已薄那日,若皇帝心中对他尚存几分怜惜,将他外放出去为官就是。
这般处置,才不会导致日后君臣彼此都为难的局面,所以在沈莫看来,皇帝如今的举措是不智之举,放在眼下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等到了日后就很难说了。
“大统领不必多虑,照着朕的意思去办就是了。”景帝出言宽慰他。
沈莫这么反对,是怕日后若他负了卫衍,或者卫衍负了他时,该如何是好吧?
若他负了卫衍,想必到时候卫衍会二话不说高高兴兴地回家娶妻生子,他不是整日念叨着自己何时会厌了他,肯放他走吗,等真的肯放他走的时候,想来他定会好好地“谢主隆恩”。
若有朝一日卫衍负了他,景帝想到这个念头,心里顿了一下,然后哂然一笑。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允许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保证会让卫衍后悔,非常的后悔。
“臣恳请陛下三思而行。”沈莫知道自己是在白费口舌,他打小看着长大的皇帝,是什么脾气他还不清楚吗?
这旨意皇帝既然下了,肯定不会收回,至于后悔,就算皇帝到时候真的会后悔,以他的脾气,他绝对会让对方比他更后悔,但是这些话虽然是白费口舌,他还是要说,因为这是他为人臣子的本分。
“朕意已决,大统领不必多言。”景帝这话说得非常坚定。
“陛下既然如此决绝,那么臣今日就将丑话说在前头。既然陛下将人交给了臣来教导,还请陛下以后不要插手此事。陛下应该知道,臣的教导向来是严苛的,若他没几日就觉得受不了,要来向陛下哭诉,陛下到时候可不要太过心疼他,过问此事,让臣难做。不过臣也不是个不通情理之人,若陛下到时候实在舍不得,不妨将他调回去,放在身边慢慢地教,只是以后莫要再提让臣教导这种话。”
既然答应了皇帝要好好教导卫衍,沈莫当然会用心教,用日后能掌得起事的高标准严要求来教,皇帝要是过几日就看着心疼,把人调来调去地过家家戏耍,他可没空奉陪。
“那是当然,大统领尽管放心,就算他来向朕哭诉,求朕替他说情,朕也不会为他说情的,反而会狠狠训斥他,命他好好跟着大统领学点本事。不过时间很宽裕,大统领不妨慢慢教导,朕知道他有点笨,大统领骂尽管骂,打嘛还请看在朕的份上,尽量不要打。这不是朕的命令,而是朕的请求。”
在沈莫面前,景帝一贯的对策就是放低姿态装柔弱,无数次的事实证明这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向沈莫求情这种事,命令肯定不管用,到时候他来一句法理难容,就叫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是景帝的请求的话,沈莫也许还可以看在他们多年君臣情谊的份上,给他一个面子。
不过转过头去,还须命高庸去仔细叮嘱一下跟在卫衍身边的人,若真的碰到挨打这种事,一定要来通风报信搬救兵,否则以卫衍的性子,要是拧起来死不肯认错,落在沈莫手里,肯定会小命堪忧。
“臣遵旨。”沈莫虽然躬身领旨,不过心里却小小腹诽了皇帝几句。
皇帝以为他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慌吗,没事又打又骂做什么?虽说他训导下属的时候比较严厉,也没有严厉到又打又骂的地步。还是说他严苛的声名如此显赫,连皇帝都有了即将把人送入虎口的担忧?
而且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护他护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就先开口为他求情。既然如此,就算他的严厉不能把人吓跑,以皇帝的护短,迟早也会把人召回去,这事大概用不了几日就会作罢。
沈莫心中打定了主意,脑中马上有了一连串教导的方法,只等着某只“小羊”被送入他这个“虎口”来蹂躏。
景帝与沈大统领沟通的时候,卫衍也在聆听老父的谆谆教诲。
卫老侯爷从皇家一路讲到卫家,然后又从卫家几代往上数,开始对着他痛陈家史。
卫家原籍河西府,曾祖辈出身草莽舔血为生,后到高祖帐下效力,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高祖平定天下论功行赏,封了个忠勇侯的爵位,到如今也已百年有余。
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想将这钟鼎玉食之家维持下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今上虽然年纪尚轻,但是这俨然气势不容小觑,如今命陈天尧将军戍边练兵,恐怕早就有用兵的打算。
故卫老侯爷早早就将长子卫泽,送到了西北大营陈将军帐下效力,如今苦是苦点,日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长子若连这么点苦都受不住,他百年之后,怎能放心把这家业交给他?
毕竟他们卫家是靠军功起家,几代以来,每代承爵的侯爷都是有军功在身,才能传百年而不倒。要是子孙们个个在锦衣绫罗暖玉温香中养大,这偌大家业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
其他几个儿子,他也是各有各的安排。至于幼子卫衍,因自幼体弱,又是他心爱的女人所生,打小他就偏疼了几分,以至于到了这个年纪,些许小事还得他这个老父来操心。
他恼起来的时候,免不得要气幼子不省心不长进,偏偏有了事依然看不下去,要出手替他料理干净,只能说他这个老父就是天生操劳的命。
而今,他这个向来不长进的儿子,眼看着竟然有了日后长进的机会,卫老侯爷自然要抓住他教诲再教诲了。
他在那里啰嗦了半天,还是不肯让卫衍走,最后还是卫衍的母亲柳氏来打岔,卫衍才能安然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