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员工和他打招呼,都被顾飞泉的冷眼吓了回去,顾飞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将桌上的文件全都扫到了地上,仍不解气,一脚蹬在桌身。
去他妈的爸爸。
顾飞泉发泄完了,又蹲下来把文件分别整理好,恢复成原样,坐在了办公桌后,两只手盖住了自己的脸,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看了看桌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下班,他便感觉到阵阵头疼。
果然,贺松君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妈。”顾飞泉开了免提。
“今晚上有应酬吗?”贺松君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顾飞泉面不改色地扯谎道。
“你爸都没应酬天天回家吃饭,你倒好,比你爸还忙,你是主席啊还是总统啊,应酬到什么时候?”
“晚上十二点。”
“你这孩子,什么应酬要应酬到那么晚?”
“谈生意,唱歌喝酒,不玩到后半夜怎么行?”顾飞泉扯了扯进门后被解得松垮垮的领带,索性直接摘了下来,丢到一边。
贺松君已经在这段时间内以各种理由安排、骗他去相亲了,顾飞泉现在看到他妈妈的来电显示就头疼。
“喝酒唱歌可以,不许碰女人啊,都不干净,别跟外面的男人学坏。”
“知道了。”
“所以说还是得有个女朋友,不然你都不好解决生理需求。”贺松君绕来绕去,怎么都能绕回正题,她一把年纪了,对着亲生儿子也直言不讳。
“您甭担心,我还有手呢。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你!”贺松君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顾飞泉忙趁机道:“挂了啊,我忙呢。”
成功摆脱了贺松君,让顾飞泉松了口气。
顾飞泉十指交叉,垫在自己下巴上,耳畔响起贺松君的那句话:
——你爸都没应酬天天回家吃饭,你倒好,比你爸还忙。
顾飞泉这阵子为了逃避相亲都往外躲,好一阵没回家吃饭了,仅有的那几次顾槐倒都是在,所以那不是巧合,而是他确实每天回家吃饭,他所说的补偿,有一部分在做了。
正如顾飞泉自己所说的,他已经没有爸爸过了二十八年,也不在乎以后有没有,如果贺松君开心的话,那么他可以扮演一个合格的儿子,让贺松君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
只是很多事情经不起深究,顾飞泉不是没脑子的人,生气归生气,吵架归吵架,在他心里的疑惑一点也不比顾砚秋少。
抛家弃子是事实,他不想替他辩解,但顾槐真的是那么肮脏龌龊、喜新厌旧、不堪的一个人吗?以顾飞泉对他的观察和仅有的了解来看,不像。他对顾槐所有的印象基本都来自于贺松君的讲述,而贺松君的讲述里带有多少主观色彩,光看她对顾砚秋母亲日复一日、念咒似的污蔑,可见一斑,那么脱离了贺松君讲述的顾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学生时代,那一次贺松君带他去看贵族学校的顾砚秋,顾飞泉见过一次顾槐,顾槐那时候三十几岁,正值壮年,高大英俊,有一张电视剧男主角的脸,有一个迪士尼童话般完美的家庭,身边是善良的王后、美丽的公主。
如果他是一个旁观者,如果他不是顾槐的儿子,他一定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三口之家。
有一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有一天深夜,他忘记是什么原因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去一楼客厅,发现二楼书房有灯光。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书房门没有关严,他从缝隙里看到顾槐手里捧着一串佛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它,眼里饱含泪水。
顾砚秋的妈妈信佛,顾飞泉知道,贺松君曾经无数次跟他提及过,说对方是假慈悲,伪善。
痛失爱妻是什么样子?童话故事里没有讲过的,很多年以后,当王子失去了他的公主会怎么样?顾飞泉都从顾槐那里了解到了。他感觉自己很矛盾地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为他父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而自豪,另一个人为他父亲爱的不是他母亲而愤懑,他的出生像是一个笑话。
顾槐。
顾飞泉停下笔,看着纸上那个笔划勾连、端正的名字。
在这个名字后面打了三个问号。
顾槐在学着做他的爸爸,做贺松君的丈夫,却只敢在深夜,背地里对着顾砚秋妈妈的遗物暗自垂泪,他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他为什么要娶贺松君,还把自己迎回家门,只是因为愧疚吗?
他又为什么早不愧疚晚不愧疚,偏偏在顾砚秋妈妈死后愧疚,而且是马不停蹄地立刻续娶?婚礼是没有的,两人只是领了个证,给了实打实的名分,出席宴会也带着贺松君,可以说除了婚礼,顾太太的名头、实际全都有了。
顾槐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哪怕他不做这些,也不会受他人指责。他在前妻死后续娶,自爆风流往事,除了给大家增添一笔谈资,以及在某些道德感强烈的人那里成为鄙夷的对象外,没有任何好处。他要补偿,大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经济上、情感上,哪怕过上一阵子续娶呢,都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舆论风波。幸好公司没有上市,否则他来这么一出对股价都会造成波动。
难道是贺松君威胁他?顾飞泉不恭敬地想道,就他妈妈那个脑子,想威胁顾槐,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可能性都比这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