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舍利子。”季燕然道,“本王得到消息,失窃的舍利子会被混在一批珠翠货物中,交由岳家镖局运送出关,前往白刹国。”
“原来如此。”云倚风一笑,“所以王爷其实早有筹谋,并不需要风雨门做任何事。之所以要绑我同行,只不过是担心会有旁人找上门,打探这舍利子的下落?”
“这是其一。”季燕然道,“还有一点,云门主在江湖里颇有人缘,说话办事,自是比我这朝廷中人要方便许多。”
云倚风道:“可我与那岳家镖局来往甚少,贸然登门,反而怪异。”
季燕然却不以为然:“像云门主这样的风流人物,武林中人人都想结交,倘若那岳家镖局的主人得知门主恰好在寒雾城,想来也不会置之不理。”
云倚风提醒:“休得给我惹事。”
“自然。”季燕然把筷子递给他,“我只想找回失物,并不想掀起江湖纷争。况且将舍利子送往别国,无论事先是否知情,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此一算,岳家的人八成还得磕头感谢,将你我当成亲爹来供。”
云倚风摇摇头,也不想与他多言,低头专心吃面。他人长得清雅秀丽,口味却荤腥世俗,油汪汪一碗面上盖着猪肉,面不改色吃得连汤底都不剩。肚子里有了热食,脸色总算红润起来,额上也冒出细小的汗珠,季燕然将自己的手巾递过去,试探道:“门主的风寒还没好?”
“中毒了。”云倚风并未隐瞒,“时日无多,所以才在各处找血灵芝救命。”
季燕然:“……”
季燕然问:“什么毒?”
云倚风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却道:“血灵芝长什么样?”
季燕然面色坦然:“云门主先前没见过?”
“我若见过,如何会找不到。”云倚风道,“医书中几乎毫无记载,只有在沿海一带的话本故事里,才会偶尔提到海神娘娘与血灵芝,说曾有一队渔民将此宝物献给了皇上。王爷现在不愿给我,也是情理之中,但至少说来听听,那究竟是个什么好东西?”
季燕然随口道:“通体赤红,比寻常的灵芝要大一些,也要硬一些。”
“这样啊。”云倚风想了想,点头道,“王爷尽管放心,就算为了这救命的药,我也定会倾尽全力。”
季府随从听到两人对话,便再度惴惴不安起来,几乎已经能预见将来真相败露时,该是何等的翻天覆地、骇浪惊涛。
或许是为了做出些许弥补,在吃完饭后,季燕然亲自送云倚风回房,推门却见小厮还在铺床,客栈里的被褥早不知被丢到了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床锦缎贡被,一只玲珑玉枕,踩脚踏凳上铺着厚厚的熊皮毯,床头香炉内燃着上好的安神香,连喝茶用的器具也是精巧别致。洗漱用的铜盆里洒满花瓣,四名下人笑容满面站成一排,看架势是要伺候云倚风更衣沐浴。
云门主疑惑:“王爷在睡觉之前,是要举行一个仪式?”
季燕然答曰:“总不能白白生在皇家。奢侈享乐这种事,人人都喜欢,本王也不例外,若门主想听人抚琴——”
“不必了。”云倚风打断他,“今晚多谢王爷,我要歇息了。”
季燕然点点头,在临出门前,不忘提一句,茶壶里泡着的是雪顶寒翠,千金难得一两茶。
云倚风却对这寒不寒翠并无兴趣,只想快些沐浴上床,运功将体内尖锐的痛意压一压。此番日夜兼程赶往东北,他是当真遭罪,被马车颠一天,五脏六腑都要缩成一团,只有躺回床上才能舒服片刻,可身体虽疲倦,头脑却又异常清醒,经常一睁眼就是大半宿。
这回也是一样,在将自己裹进松软的被褥之后,云倚风并未熄灭烛火,反而又将灯芯挑亮几分,从匣中取出一块红玉一柄小刀,靠在床头细细雕刻起来。
窗外,一夜细雪飘飘。
翌日清晨,季燕然看着他脖颈间挂着的红玉雕刻,迟疑道:“这是……”
云倚风答:“按照王爷的描述,雕了个血灵芝出来,保平安。”
季燕然:“……”
云倚风继续道:“哪怕是个假的,戴在身上,日日看着,想着真的,心里头也欢喜。”
说这话时,他语调温柔真诚,笑如春日暖阳,一双湿濛濛的桃花眼里闪着光。
季府随从良知尚存,不忍骗这重病之人,脖子一缩,“呲溜”跑得比贼都快。
季燕然笑道:“好说。”
在接下来的路途里,云倚风整日将那红玉灵芝挂在胸前,真真当成宝一样。他素来待人和气,笑起来又好看,三不五时还要捂着心口咳上一阵,用来彰显自己的病弱娇贵,搞得季府随从压力倍增,愈发惴惴难安,只恨不能现在就去路边田里挖出一株血灵芝,再缠上金丝银线,毕恭毕敬送给这无辜受骗的生意人。
马车驶得轻快,云倚风靠在软垫上打盹,像一只冬日里懒洋洋的动物。季燕然坐在对面,认出他身下的板凳是由寒玉制成,在这滴水成冰的鬼天气里,寻常人只怕靠近就会打哆嗦,更遑论是贴身而坐——看来还真是中毒不轻。
“主子。”季府随从在外头道,“我们到了。”
云倚风睁开眼睛:“寒雾城?”
“是。”季燕然道,“阿福已经先一步去了客栈,替门主准备药浴用具。”这一路下来,他对云倚风的生活习性已有大致了解,一言以蔽之,隔三差五要吃药,隔三差五要泡澡。
云倚风眉梢一挑:“是先一步替我备药,还是先一步在城中散布消息,好引岳家镖局的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