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一出口,便想起来了,今年咸德帝才龙驭上宾,国丧期间不能闹,要挨都察院骂的。这么一想,李建恒便又扫了兴,雪也不想看了,让人去叫慕如。
慕如来时兜着斗篷,由人扶着,走在雪间婀娜生姿。李建恒隔着窗见了,立刻出门相迎。
“好心肝,”李建恒说,“你在雪中行,就是幅景!朕得叫人画下来,裱在殿里日日看。”
慕如掀了斗篷,笑道:“那怎么行呢。”她从丫鬟手里提过食盒,又说,“天寒,我为六郎煲了汤。”
李建恒听她唤“六郎”,心情便好,牵着她往里去,打发了侍奉的人,坐在那处理政务的龙椅上。
慕如给李建恒盛汤,李建恒便抱怨:“上回阉贼行刺,吓得朕这几日都睡不好。”
慕如哄他:“此时只有我们两个,六郎怎么又‘朕’了。”
李建恒轻轻打了自己的嘴,说:“为夫糊涂!”
慕如捧了他的脸,仔细瞧了片刻,说:“看着确实憔悴了,晚上我陪你,好不好?”
“全天下只有你心疼我了……原本我把策安也当兄弟看,谁知他如今也跟行刺案有了牵扯。”李建恒长叹一声,“你来陪我便是了。”
慕如说:“太后也很是挂念六郎,这几日一直在诵经食素,要为六郎新岁求个平安。”
李建恒抚着慕如的手,说:“从前我与母后不亲近,把她当做坏人,谁知她如今还能这样待我。我,我唉……都怪花思谦那老狗!”
“谁说不是呢,”慕如爱怜地望着他,“六郎吃了好些苦,都是那花思谦惹得是非。太后当时对他百般劝诫,可到底是女人家,人言微轻,他皆当作了耳旁风,反倒怨起了太后。”
“都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建恒恨道,“我若能早一点与母后相处,必不会有那么多误会。”
“以前机会是有的,”慕如似是犹豫,“听闻好些年前,六郎还在襁褓中,太后当时已经养了先太子,但见六郎生无所依,便也想抱回宫中好好养,光诚爷也点头了。”
李建恒没听过这一茬儿,不禁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又没抱呢?”
慕如安抚了他片刻,才说:“后来离北王萧方旭上奏,说太后抱养先太子有教养东宫储君的重任,太子已经大了,再养一个皇子恐生肘腋之患。”
李建恒说:“离……是离北王!”
他本就与萧驰野生了嫌隙,此刻听闻这桩陈年旧事,想到萧驰野从来不曾提起过,立刻百感交集,觉得萧驰野城府太深,与自己根本没有交过心。
“他这般……说到底,”李建恒恨极了,说,“他也与别人一样,都把我当作是踏脚石,可怜我本天潢贵胄,如今却连个能够依靠的兄弟也没有!”
慕如抱了他,也说:“到底不是亲生兄弟,谁能比得上先帝待六郎好?”
“可惜……可惜我李氏皇嗣稀少,到了如今,竟只剩我一个了。”李建恒说到此处,忽然问慕如,“你弟弟自打潘如贵斩首后,一直藏在薛修卓府上,眼下可还好?”
慕如说“好”,说完便转身掩面啜泣起来。
李建恒赶忙问:“好慕如,怎么了,怎么就哭了呢?”
慕如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梨花带雨地望着他,说:“好是好,可到底不在身边,几个月才能见一回。他又不比别人家的兄弟,还能建功立业报效君父,他如今……只能伺候人。”
李建恒最见不得她哭,立刻说:“你早与我说,不就好了?我们夫妻同心,什么事情,我都愿意替你做的!何况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别哭了,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好慕如,我明日就让薛修卓把他送回来,就在我身边当差,行不行?”
慕如含泪说:“那怎么成?阁老那怎么说得过去?旁人也不会答应,叫你难做,我舍不得。”
李建恒揽着她,说:“我是皇帝,宫中事,我说得算!再说让他改个名,谁又能真扒着他不放?潘如贵都死了!”
慕如又让他哄了半晌,才破涕为笑,说:“风泉也想跪谢你呢。”
李建恒大方道:“自家人,于情于理,这都是我该做的。”
***
几日后行刺案还在审查,袁柳受刑,供词颠倒,却一口咬死自己没有给萧驰野送过金桃,东龙牙行的勾当他根本不知道。但是重刑之下,他也屡次想要松口算了,可他一动这个念头,又会记起萧驰野还拿着他全家性命。
袁柳在禁军待久了,知道萧驰野对外对内是两个人。二公子说替他照看儿子,就是真的替他照看儿子,他说错一个字,儿子就会跟着没了。
袁柳夹在这权力角逐的空隙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期望案子尽早了结,给他一个痛快。
这个了结的时机,很快就来了。
事情越演越烈,弹劾萧驰野的折子层出不穷、千奇百怪,在李建恒亲自提笔把萧驰野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刑部主事上呈御案,说他们查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银朱,是甜食房的太监。据他口述,百官宴开始前两个时辰,他给各宫主子分送福糖,在采薇宫边上,见着有人训斥茯苓。
采薇宫正是慕如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