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藕花楼,坍塌厉害的地方不好拆。”葛青青挽着袖子,说,“这事有鬼。”
“又是说不清的账,”沈泽川坐着身,缓了会儿神,继续说,“谁把皇上送出来的,这事儿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他若不肯讲,这案子就断了。”
“照我看,这坍塌不像巧合,东龙大街年年都泡,偏偏就在昨夜塌了藕花楼。”葛青青看了雨夜,又看向沈泽川,“你有头绪吗?”
沈泽川从今早就在想这件事情,坍塌使得藕花楼的蛛丝马迹都被抹干净了,这决计不是巧合。奚鸿轩是个惜命的人,他前段时间才翻新了藕花楼,挖空下边的事情更是知之者甚少。
沈泽川张开的眼眺望雨夜,像是在对自己说:“少安毋躁,必定还有后招,这一次还不知道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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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的太医退了出来,对太后一众人行礼。太后隔着垂帘,倾身询问了李建恒的情况,太医细细禀报了,她听到血已经止住的时候才放下心来。
“此事离奇,”太后坐直身,说,“一朝天子离宫外出,竟没有一个人知晓,宫内外的巡防还怎么让人放心?”
下边的一众老臣无人吭声,都垂首默立,如同泥雕。
太后说:“哀家居于后宫,本不应该插手政事,然而此次再次关系到皇上安危。哀家做母亲的,可真是白发愁看泪眼枯[1],哪里还能再受得起这样的惊吓?诸位大人,此次总该给哀家一个说法!”
潘祥杰听着这话,便心下一紧。
孔湫沉默片刻,说:“大内巡防就是想拦,也未必能拦得住皇上。依臣之见,此番应该重罚奚鸿轩!若非他用那些外域妖孽引诱皇上,皇上怎么会出宫?”
“是了,”户部尚书魏怀古是前头攻讦萧驰野的魏怀兴的嫡长兄,如今魏氏的当家。他一般不开口,这次却说,“奚鸿轩是该罚,但他罪不至死。臣看这次要论罪的是工部,阒都修缮归他们管。潘大人,怎么让官沟堵成了这个样子呢?”
潘祥杰知道魏怀古要推诿责任了,当即跪倒在地,对太后说:“还望太后和皇上明察!官沟堵塞的事情,我们工部早在咸德年间就通报过户部,希望他们能拨些银两来做修缮,但是户部迟迟不批,工部怎么办?这又不是小工事!”
魏怀古不急,他可比魏怀兴难对付得多,只说:“我们户部走账要经过内阁商议,当时花阁老那没过去,谁敢随便拨银子?再者那几年阒都要给中博六州收拾烂摊子,银库险些被掏空了,我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大家都有难处,”潘祥杰说,“怎么就抓着我们工部不放?左都御史岑寻益要弹劾工部疏忽水利,说我们没固好开灵河的堤坝,可今天它塌了吗?没有嘛!说明工部的活儿都没偷工减料,是踏踏实实干的!要是有钱,我们早把官沟给通了。”
户部不认这个账,工部不背这个过,两方又都是八大家的老人,如今谁都不肯退步,就站在这里推诿扯皮。
孔湫几乎要冷笑出来了,他出身微末,是海良宜一手提起来的,跟世家出来的大臣能共事,却不能共心。此刻听着他们踢球,心里腻烦。
是,工部是报过,但是什么人报的?是底下不入堂的小官报的。潘祥杰重视了吗?他要是重视,就会自个儿去跟户部提,但他没有这么做。户部知不知道?知道。魏怀古跟花思谦是什么关系?两家算姻亲,近些年看着不亲近,可关系是有的,他也远比魏怀兴更有手段,和花思谦是能讨论政事的人。但是他没跟花思谦真正掰扯过这事,这事一直得过且过,被淹了那是你活该,自认倒霉!
太后坐在帘子后边,把这些人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她后边立着花香漪,听得全神贯注。
海良宜终于咳了几声,用帕子掩了嘴,说:“内阁登报的账目里,曾经是有过这么一条。但是仅有一次,后来这问题便无人问津了。如今塌了,大伙儿都记起来了,可水是今年第一次涨的吗?远的不提,去年开春,前年开春,有没有涨过?工部上报了吗?”
潘祥杰别开头,悔恨道:“元辅这么说……确实是我们工部的疏忽,但真的没办法,如今赶紧疏通才是要紧事。”
“户部也拨了银子给灾民,”魏怀古说,“眼下情况危急,追责可以等到官沟疏通后再提。现在是八大营在挖吗?”
兵部尚书陈珍言简意赅地说:“是禁军,萧总督还在水里泡着。”
太后正准备开口,里边的宫女急匆匆地跑出来,跪倒在地,说:“启禀太后,皇上忽然起了烧,背上全是红疹!”
太后霍然起身,愕然道:“什么?”
海良宜弯腰剧烈咳嗽起来,花香漪扶着太后,当机立断:“传太医,快扶住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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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鸿轩也起了疹,率先发现的是八大营军医,当场就提着袍子快步出门,报给了韩靳。
韩靳一抹脸,还有些愣,说:“是湿疹吗?去了寒气不就行了!”
“不是湿疹,”军医急得直跺脚,“那哪是湿疹?是疫病啊!”
这下不仅韩靳,周围还在水里的八大营兵士齐齐色变。韩靳回头,看不远处的禁军仍旧在忙碌,他蹚着水跑过去,扯住晨阳,大喊:“总督呢?快叫总督,我有急事!”
萧驰野推掉断板,往过来走,问:“什么事?”
韩靳手抖,他把脏水蹭在衣服上,说:“不能拆了,这水也泡不得了!总督,起疫病了!”
萧驰野眼中一凛,说:“谁先起的?”
“奚鸿轩,”韩靳呼吸急促,“皇、皇上那是不是……”
“骨津!”萧驰野立刻命令道,“飞奔入宫,把这事报给海阁老!”
骨津攀上岸就跑,几步翻到屋顶上,踩着屋脊往宫门那头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