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院子里的姚温玉正在点香,他捏着香炷,熏得虎奴不肯挨着他。这两日的雨一停,就该有蚊虫了,姚温玉也受不了这味道。他正端详着那烟,就被夺走了。
乔天涯把这香凑到鼻尖嗅了嗅,皱起来,对姚温玉说:“这味也太冲了,哪送的?给他还回去自己用。”
“行商送的,”姚温玉转动四轮车,面朝庭院,“柳州城的如来香,厥西卖得贵。”
乔天涯把香掐了,说:“一股臭豆腐味。”
“柳州人都好食臭豆腐,”姚温玉抬手挥了挥味,“一会儿跟费盛提个醒,别把这香点到府君屋子里了。”
乔天涯觉得他避着自己,便抬脚卡住了四轮车,说:“你见不了他几回,怎么就熟了?”
“都是替府君办差,”姚温玉停顿须臾,侧头看着乔天涯,“没有不熟的。”
乔天涯原本还有点兴致,但他在跟姚温玉的对视里,逐渐淡了笑意。姚温玉以前是不肯跟乔天涯对视的,会恼羞回避,像是时刻都记着晚上的窘迫,然而现在他坦坦荡荡,仿佛还是那块璞玉,没沾过丁点欲望。
没有不熟的。
乔天涯跟费盛没区别,乔天涯跟孔岭也没区别,乔天涯跟姚温玉遇见的所有人都没区别,他不再是隐秘且特别的那个。姚温玉掸了掸袖,就能继续做回谪仙。
“今日雨大,你要是不急,就用了饭再出门。午后成峰和犹敬要来,锦衣骑的事情也该报备,你看着出门前要不要跟他们谈谈。”姚温玉说着看向四轮车的轱辘,再看向乔天涯,道,“卡着了。”
他笑意淡薄,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自嘲调侃。
“瘸子还能绕开,我做不到,别捉弄我。”
风敲着铁马,几点雨珠溅在了薄毯上,乔天涯挪开了脚。他平时那般游刃有余,却在姚温玉的注视里,有点狼狈。
姚温玉转动四轮车,进了屋,车轱辘磕在地板上,发出一串匀称的声音。手腕在推动间露了出来,还系着乔天涯的红绳,在动作间被堆起的宽袖盖住,消失在了云白里。
***
纪纲枕着手臂,面朝墙壁,像是睡着了。
沈泽川把折扇摆到床沿,问:“师父睡着了?”
纪纲睁着眼睛道:“知道师父睡着了,还要问。”
沈泽川就像小时候那样,把椅子拉近,说:“我离开昭罪寺以后,就没有跟师父再彻夜闲话过。”
“今夜为着个男人来,”纪纲语顿,那股怒气对着沈泽川发不出来,散在胸腔里,变作了另一种自责和难受,“他有什么好的?我跟你先生都不愿意。”
“先生夸他呢,”沈泽川轻声说,“天纵奇才不就是先生给我讲的。”
“奇才能宜家吗?”纪纲坐起来,看着沈泽川,“奇才要谋天下,你日后愿意跟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吗?”
沈泽川神情乖巧,垂着眸说:“那不是我说得算。”
纪纲在烛光里长叹,良久后,苦涩地说:“太傅当初问你若是手握锦衣卫该如何自处,我就该想到,这不是该问学生的,天底下谁能握着锦衣卫?太傅瞒着所有人,教了你太多。你学得这般好,你不明白吗?今日的壁玉成双,就是日后的两虎相争。”
萧驰野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让纪纲放心不下。
“若我是个有用的人,”纪纲眼神复杂,望着沈泽川,“若你还有兄弟在世,跟他赌这一场也无妨,但我偏偏年迈无用。等到我百年以后,你就要孤身面对这世间的所有人,只有你,这叫我如何放心的下?”
第237章子嗣
庭院内的雨停了,月色迟来,屋里暗淡。
沈泽川微垂的眼眸掩在昏黑里,像是停泊的倦旅,渡过了漫长的夜潮。他再看向纪纲时,用着曾经没有过的目光,仿佛脱掉了名叫府君的皮囊,留下的是一地月光。
“倘若没有师父和策安,我仍旧是我,只是不再是我害怕世间所有人,而是世间所有人害怕我。我流着沈卫的血,不需要子嗣。”
纪纲心中大痛,险些落泪,他道:“你是我的儿子。”
“我是师父的儿子,但我叫沈泽川。先生授我以诗书,我却不是个皇帝。”
皇帝。
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俯瞰者,不是戴上冠冕就是皇帝,皇帝不仅要会制衡权术,还要拥有容纳苍生的胸襟,盛世拥戴的皇帝都是无敌的仁者。沈泽川的眼睛里蓄养着风暴,他是席卷江山的骤雨,是撕烂天地的利刃,却不是开创盛世的皇帝。
“离北有铁骑十二万,马踏中博不在话下,可是策安把命脉交给了我,我有他的马,还有他兄长的粮食。他甘愿离开离北的草野,在我的端州跑马,师父,他不害怕我的守备军,我也不害怕他的铁骑。有朝一日我会圈禁李氏丢掉的鹿,而策安则会圈禁我。日月共生于天地,数万年都没有相残,这是天下翘首以盼的安定,我们就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