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主持把这场嘉宾送下去,也解脱地松了口气,看着差役换了几套新纸笔、杯盘,自己倚在桌边喝着晒得微温的梅汤,低声感叹:“办这大会真不容易,幸亏叫上来的人少。”
也幸亏只按着辩论会的规摸放了桌椅,没按辩论会的模势放开他们自己辩论,不然他一个主持人恐怕劝不住架。
福建人能打啊。他顶多能劝一两对儿,得多几个小师兄这样的才能镇得住全场。
他喝了自己那碗还不够,又拿过师兄的喝。桓凌刚说了句“我喝过”,那碗梅汤就见了底儿,宋时拿手背抹抹嘴,无辜地说:“都热了,回头叫差役再给咱倒杯凉的来。”
桓凌不敢看他湿润后微微发红的唇色,低下头却又见那滴酸梅汤顺着他瓷白的掌缘滴下去,心里越发翻腾,垂着眼问他:“师弟可否再说一下方才与那林生员说的,天理人欲之辩?”
他想再听一遍那句“饮食衣服,男欢女爱都是天理”。
宋时却不懂他的苦心,啧啧两声:“要不师兄能当进士,我才是个儒生——差点连儒生都不是,只是个监生呢。这学习态度我可比不上。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背熟了的旧词,再学也学不出什么来,我跟你咱们亲师兄弟就不讲这个了,我给你讲个新理念。”
心即理也。
天理必寓于人欲。
两个理念都是姓王的大师提出的,前一位是王圣人,后一位是明清三大思想家之一的王夫之。
要是学王圣人的心学,说不定就能承启陆王,当个名垂青史的贤人;要是学王夫之要是学王夫之——王夫之可比王圣人晚生一百多年,讲的还是反人性压制的朴素唯物主义,哪怕现在不出名,过几百年妥妥就是反抗程朱理学压制的先锋级大师。
这可抵得过他的一碗酸梅汤了吧?
宋时笑吟吟地看着桓凌,等他问自己这两条是什么意思。可他师兄竟像是触发了悟道模式,直勾勾看着他的脸,自己参悟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主要参考明儒学案
第53章
做理学就跟修仙差不多,没事就持静、持敬,持着持着忽然就开悟了,然后就能悟出一堆理论文章来。可这讲台上还需要评委老师点评呢,你这随便悟道可还行?
要悟也先憋着,回家再悟!
他一篇科普文都能拖半个月一个月的,也没有灵感被打断就写不出来的时候,悟道肯定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哪怕他师兄回家真的再悟不出来了也不要紧,反正他之前应考时买了明清理学论文,从王阳明到李贽、王夫之……甚至梁启超的都有,回去给小师兄讲讲,说不定讲到哪儿他就重开悟了呢。
宋时回首看了看台下,见底下大多数人都在温习刚才记下的笔记,没什么人注意台上,他又正倚着桌子,身子还能挡着这边的动静,就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低低叫了一声:“师兄,回魂了。”
他师兄果然猛地惊醒,轻喘了一声,只不过不像回魂,倒像惊魂。
宋时伸指弹了弹空杯,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笑着问他:“方才师兄悟到什么了?是觉得‘心即理’好还是‘理寓于欲’好?可是再好也不能在台上悟啊,这会儿已经讲完天理人欲,该开讲理气了。”
桓凌很快平静下来,也回了他一个淡淡笑容,摇头说道:“虽是在台上讲完了,这天理人欲的工夫却是要做一辈子的,不由人不细思。”
说着又主动往外坐了坐,劝他:“你也坐一会儿,这么倚着不是个书生样子。下头还有十一道题目要讲,你都要像方才那样站到台前讲解,怕是到后头腿都要站弯了,还是趁这能歇的时候多歇歇罢。”
宋时舒舒坦坦地坐下了,但目光落下时扫过他椅子上刻意留出的位置,又有些不好意思,拍拍椅侧说:“师兄你坐回来些个罢,这么坐着不嫌硌的慌么?不用那么照顾我,我跟你们这些文弱书生不同,我当年……”
当年出去带团时,一口气爬上黄山都不带喘气儿的!
从来不坐缆车!
还能帮游客扛包,照相,从队头来回溜达到队尾!
初中数学追及题里要是挑了他的工作日常当例题考,中学生都要难哭了!
就是这辈子,他也是个骑马的汉子,锻炼强度够大,大腿都是肌肉,不用跟刘皇叔似的担心髀肉复生。
他骄傲拍了拍大腿,朝桓凌一挑下巴:“我就站一天也不嫌累,师兄只管坐回来,我热了自己就起来了,不用你这样委屈。”
其实若把椅子挪到两边会更舒服些,可这小桌上还能勉强摆张纸、写几个字,他看桓凌时不时要记录嘉宾言论,若把椅子搬出去,他侧着身子写更不方便,也不好看。
他便吩咐来换水的差役去书院抬张书桌来,第二场嘉宾下去就抬上来换了。
那差役应声而去,桓凌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劝了一句:“多喝几口。你待会儿又要在台前周旋许久,口渴了也不方便回来喝水,就趁这机会喝足了罢。”
他这主持人也不能歇太久,匆匆喝了水,就到台前继续点名,请人上来讲“理气”。
理与气无非是个谁先谁后,理气一体还是各自独立的问题。
考亭学派所传,原是理先气后,理气合一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