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他们应当是想过的,所以母妃当日才会劝他与桓氏离婚。周王身上冷汗涔涔而落,还未出京,仿佛就已感到了塞上千里寒风吹入胸腔,闷得他轻咳了几声。
新泰帝怕他受寒,忙吩咐首领太监寻御医来看诊,确定了他身体无恙才放心地说:“你从小生在深宫,长在妇人之手,许多事自是看不到、想不到,也该出去见识世事了。桓凌毕竟是你王妃的兄长,必定一心为你的,有他在侧,朕也安心些。”
周王伏在他膝下,哽咽着应道:“儿臣明白父皇苦心,绝不敢辜负父皇期望。只是往后儿臣不能在膝下尽孝,望父皇多珍重身体。”
这一趟谢恩过后,便有圣旨跟着传到府中,定下行程和亲王出行的仪仗。
如今周王府内院多了两名妾室,收拾行装、管理府中内务都有人搭一把手,整顿得井井有条。外务如今有王府长使打理,不多久便备好车辇和一应出行之物。元宵长假才过,他便进宫辞行,又主动命人请桓凌与他同乘一车,将两列车队并作一列。
车轮滚滚辗过长街,顶着晨起霜寒驶出城门。
第145章
桓凌出京,不知多少人暗自庆幸。
无他,这个人实在太能弹劾,也太会查案。当初凭着一本戏查出兵部贪腐;祖父出京、家事败落后还敢硬抗有周王和贤妃做靠山的马家。结果竟将一个兵尚、一个御史拉下马,自家还毫发无损的跟着周王出京巡察……
而他还是周王姻亲。虽说正他把马家劾倒,可他偏向周王的立场绝难改变,若在这场立后之争中有他插手,谁知他还能干出什么来。
如今连他都去了边关,贤妃才算是一点倚仗都没有,再难争后位了。
两位皇子的支持者心宽三分,该收买言官的收买言官,该赤膊上阵的赤膊上阵,漫天请立皇后与弹劾对方的奏章横飞,誓要趁这机会定下后位与储君之位,压倒排行居长的周王。
议立皇后的理由都是现成的:齐王即将成婚,宫中岂能无皇后主持!
周王的婚事一波三折,正是因为后位虚悬,德妃管理六宫名不正言不顺,以致只选了一个桓氏女作王妃,后头还要靠圣上亲自赐妾。之前中后宫无主,选出来的皇子妃不可圣意;若得立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亲掌选秀事宜,自然能将后头诸皇子的亲事办得妥妥帖帖。
寻常臣子不知桓家如何获罪离京,德妃、容妃背后两家岂有不知的?那句“嫁少年才子,何如嫁少年天子”背后本就有她们两宫推手,只因自己也不干净,不敢公然挑明,但在本章上点出桓王妃这个名字,就够勾起圣上心中不满了。
周王出宫之后正在满朝文眼目下,要挑刺有什么挑不出来的?
不多久便有劾章弹奏王妃不贤孝,以至周王出宫后常有憔悴之色,如今周王出京,王妃亦不常入宫侍奉婆母……
周王妃怀着身孕还要上表自辩,幸好府中李氏是御史之女,文字清通,能代王妃拟稿,再加上宫中贤妃上表力保,尽力应付过一波波弹劾。
诸多弹章中,竟还夹着几道弹劾桓凌的——趁他不在京里,不能及时上本辩白,该弹劾的赶紧弹劾了,不然等他回来,恐怕骂不过他!
但桓凌此人实在寻不出什么错漏,他既不受贿赂也不好女色,御史之职更是做得兢兢业业,连出门听个戏都能摸出要案来……唯一可弹劾处,就是断袖了。
当初圣上不处置,或许是看在还要用他查马尚书一案的份上,如今马案已定,他人都随周王流放般出了京,或许再弹劾便有处置了呢?
虽说拿此事弹劾有些对不住宋三元,可大位之争面前,才子之名也终究只是浮萍。待到过几年新皇上位,此事沉埃落定,再把他提拔回朝中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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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一个老实本份的翰林编修,白天认认真真当值编书,晚上便回家教导侄子念书,顺便帮大哥讲讲作文思路,准备下场科考,万没想到还有人能弹劾他——
弹劾他跟桓凌断袖!
这事不早都过去了吗?圣上都说过不干朝政,这些人现在翻出来,是打算干什么?他一个从六品编修,再升也就升个侍讲,离着五品侍讲学士都还有好几阶要迈,弹劾他有何用?
是弹劾桓凌,再剑指周王吧?
宋时在翰林院中见到那几份弹劾文书抄本,看着上头一条条违背伦常,公然以夫妻自居,损伤朝廷脸面、败坏风俗……知道的是他们俩搞个对象,不知道的以为他们俩带着全世界好男风的同志在朝上游行,满宫插遍了彩虹旗呢!
堂上便坐着他的老师曾学士,见他一张脸几乎埋入弹章中,看得肩膀微颤、手指用力得几乎将纸边扯烂的模样,倒不忍心责怪他,怜惜地说:“人在朝中,哪有不挨弹劾的?你也是无妄之灾,上个请罪折子便是了,圣上知道你清白,自不会加为难的。”
他抬起头看着曾学士,不平地说:“这分明是诬陷我与桓兄!我们何曾公然以夫妻自居了?何况这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好端端的娶妻生子,朝堂内外一片雍和,他这奏本中竟将当今清平之治说成是有败德悖伦之风,是有何居心!”
他才不服罪,他要反诉!
周王在时不敢提断袖的事,周王一走就拿这事攻讦他?当谁不是阁老弟子,背后没靠山来着?
今天的工作不做了,回家写辩罪文书去!不叫这群人领略他二十多年小论文的功力,他们就不知道三元是怎么考出来的!
他满面羞愤地向曾学士请了假,回去便铺开纸写辩罪折子。
那几道奏本上弹劾他什么,不就是跟同朝官员搞对象吗?他当着圣上都敢认,现在有什么不敢认的!